雅騷

賊道三癡

歷史軍事

  穿越到萬歷四十年,既想吃喝玩樂,又想直線救國。   沒錯,就是這麽壹個充滿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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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壹章 有涯之生無涯之學

雅騷 by 賊道三癡

2018-6-29 15:33

  徐知府沒有出言反對姚復的無理要求,作為下官的山陰縣令侯之翰當然不好貿然開口,孫教諭自不必說,而張汝霖是張原的族叔祖、王思任是張原的老師,二人都要避嫌,只有看主考官劉宗周如何決斷了——
  劉宗周此人很正直,他本來是很盼望張原輸的,但絕不願意用歪門邪道讓張原輸掉此次賭局,說道:“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姚生,若妳歲考時孫教諭命妳兩刻時之內完成壹篇制藝,妳會作如何想?”
  姚復狡辯道:“這並非科考,既是八股競爭,那自然要有難度,難道也要讓他考上壹天,讓堂上諸位官長、堂下數百諸生都候在這裏不成?”
  張原對劉宗周的人品很敬佩,躬身道:“多謝啟東先生主持公道,既然姚秀才要刻意刁難,在下就迎難而上,我也不須兩刻時,現在就開始口答——唯君子善處人己之間,不害其不矜群也。”這兩句便是破題。
  姚復大吃壹驚:“妳,妳,平日作過這題?”
  張原不答,卻道:“姚秀才是不是要出爾反爾,要求換題?”
  姚復是很想換題,但看著堂上眾官臉色,終於不敢冒大韙,悻悻然道:“算妳運氣好,那妳就背誦吧。”連連冷笑。
  “君子矜而不爭”這題張原其實並沒有作過,只練習過破題,說道:“我若背誦,只恐姚生口不服心亦不服,君子矜而不爭,我且讓妳壹次,妳可另出題。”
  姚復乜斜著三角眼瞅著張原,心道:“這小子狂妄過頭了,好好的宿稿不用,卻要我另出題,好,我就拼著被人恥笑也要讓妳嘗嘗狂妄的後果。”腆著臉道:“妳既如此說,那我就成全妳,我擬的這題是——‘雖曰未學’。”
  立在爹爹王思任身後的王嬰姿聽到姚復出的這題,差點笑出聲來,張原作過哪些題她和她爹爹王思任壹樣清楚,先前的“君子矜而不爭”張原沒有作過,而姚復換的這“雖曰未學”卻正是張原十天前作過的,還得到了她爹爹的贊賞,姚黑心機關算盡出爾反爾卻最終把自己套了進去,張原好狡猾,運氣也好,既讓姚復出醜,更顯他的大度,這真是太好笑了,簡直要笑死人——
  就聽張原沈吟道:“‘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此題是截上題,難!甚難!難矣哉!”
  姚復面有得色,催促道:“兩刻時,莫要拖延時間,趕緊口答呀,張大才子。”不趁機諷刺更待何時。
  張原朝堂上官長作揖道:“且容學生踱步思索。”
  劉宗周溫言道:“請便。”
  張原踱到明倫堂堂口,朗聲道:“雖曰未學——賢者論學,必歸之盡倫者焉。”
  這是破題,劉宗周、張汝霖、孫教諭都微微頜首表示贊許,只有張原的老師王思任壹臉的嚴肅,似乎對弟子張原這樣破題並不滿意,真是嚴師啊,只有王嬰姿清楚爹爹的心思,爹爹方才裝著咳嗽扭過頭狠狠笑了幾下,都被她看在眼裏——
  張原聲音很大,那些立在院中的本縣、外縣諸生先前見堂上爭論激烈,卻聽不大明白,差役又攔著他們不許他們擁近堂口,壹個個延頸翹首,好似壹群呆鵝,這時見張原走到堂口大聲朗誦,便知張原開始作八股了,而且竟然是口答,便有數十諸生跟著大聲道:“雖曰未學——賢者論學,必歸之盡倫者焉。”
  儀門外大院中那些童生、儒童和閑雜人等聽到了,也以更宏大的聲音重復:“雖曰未學——賢者論學,必歸之盡倫者焉。”
  真正的聲震屋瓦、勢若崩雷,儒學大門至光相橋的民眾都聽得壹清二楚。
  明媚的陽光下,光相橋畔馬車邊的商景蘭、商景徽姐妹自然也聽到了,商景徽吃驚道:“啊呀,怎麽了,那些人喊什麽?”
  商周德笑道:“小徽莫驚,這是張公子開始作八股了,讓人傳揚出來,好讓儒學宮內外的人都聽到。”
  商景徽瞪大亮晶晶的美眸歡喜道:“小徽明白了,張公子哥哥這是讓人傳揚給小徽聽呢,張公子哥哥答應過小徽的——”
  商景蘭小嘴壹撇道:“傳揚給妳聽,那妳聽明白了沒有呢?”
  商景徽道:“我小,沒聽明白,可是叔父肯定聽明白了,叔父是不是?”
  商周德卻道:“叔父也不是聽得很明白,妳問妳小姑姑去,淡然肯定聽明白了。”
  商景徽便跑到公孫樹下母親和叔母、小姑姑乘坐的那輛馬車邊,踩著松軟的落葉,踮著足尖、小手攀著車窗喚道:“姑姑,姑姑——”
  車窗簾帷很快拉開了,細柳格木窗也撐起,露出商淡然含羞的俏臉,含嗔道:“叫這麽大聲做什麽!”
  小景徽嘬起小嘴“哦”的壹聲,聲音壓得極輕極細:“小姑姑,妳聽明白張公子哥哥的八股文沒有呀?”
  見小侄女這樣子,商淡然又想笑,輕聲道:“這是張公子要以這篇八股責罵那個姚秀才了。”
  小景徽喜道:“罵得好,姚黑心做了很多壞事對不對,張公子哥哥當眾罵他,好哦好哦。”
  這時,儒學大門中又傳出暴雷壹般的隆隆聲音:
  “蓋不學無以明倫,倫而有不盡焉,亦不足以為學矣。”這是承題。
  小景徽忙問:“姑姑,姑姑,張公子哥哥又怎麽罵姚黑心了?”
  商淡然道:“妳上車來吧,姑姑和妳說。”
  小景徽連連搖頭道:“我不上車,外面好玩。”說著還在松軟的落葉上跳了兩下,又問:“姑姑快說呀。”
  商淡然便解釋道:“這是張公子以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這些人倫來譏諷姚秀才,因為姚秀才就是喪失人倫。”
  車廂內的傅氏和祁氏也都是斷文識字的大家閨秀,聽商淡然這麽解釋,都是點頭微笑。
  雷霆般的聲音又響起來了:
  “宜子夏於倫之能克盡者,而必謂之學與歟——”
  “今夫以生質為足恃,而不知學之功——”
  “以庸行為無奇,而不知學之要者,皆未足以言學也。”
  “……”
  商景徽咋舌道:“哇,張公子哥哥罵得好快,罵了這麽多了。”
  商淡然忍不住,掩起簾帷,笑個不停。
  兩個嫂子看著這個美麗的小姑子笑得花枝亂顫壹般,二人對視壹眼,都是點點頭,長嫂傅氏心道:“看來淡然對這個張公子是很有意思了,這張公子雖是出自東張,但年少才俊,拜在王思任門下,今日八股賭局看來是必勝了,明年取中秀才應是不難,這豈是西張紈絝張萼能比的,最要緊的是淡然自己中意,夫君就是這麽吩咐的——只是淡然比張原大了壹歲,而且未纏足,也不知張原及其父母忌諱否?”
  ……
  張原這篇“雖曰未學”的四書題八股比較長,將題意發揮得淋漓盡致,足有六百字,四書題下限是三百字,其上不限,儀門內外的儒生士子每聽張原朗聲誦出兩句就傳揚喊叫,喊得聲嘶力竭,越喊越興奮,最後全篇大結時更是喊得洶洶崩屋:
  “然則舍學而求明倫與舍明倫而求學者,皆未審夫學之所謂也。”
  聲音戛然而止,內外俱靜。
  明倫堂上,張原向劉宗周躬身道:“啟東先生,學生制藝口答完畢。”
  方才張原開始口誦八股時,孫教諭便命朱訓導在壹邊筆錄,這時朱訓導也將墨跡未幹的卷紙呈與劉宗周。
  劉宗周不看墨卷,只看著面前的張原,心裏壹嘆:“此子短短三個月,竟真把制藝精研到如此地步,可惜呀可惜!”劉宗周簡直痛心疾首,這樣的良材佳質學八股那是暴殄天物啊!
  堂上和堂外諸生都註目劉宗周,看他如何評價張原這篇制藝?
  只聽劉宗周說道:“三代之學,皆所以明人倫,妳闡發精到,題無遺義矣,我贈妳壹句話——”
  張原恭恭敬敬道:“請啟東先生垂訓。”
  劉宗周道:“不論妳日後到了何等地步,皆莫忘了學問壹事。”
  張原能感覺到劉宗周對他的殷切期望,心中自是感動,答道:“學生願以有涯之生,追求無涯之學。”
  劉宗周凝視著他,漸漸地眼露笑意,他想起陽明先生的龍場悟道,點點頭,示意張原退在壹邊,拈起墨卷對堂下諸生:“此篇制藝諸位都已耳聞,作得如何諸位心裏有數,現在便開始評判,先請壹齊站到東首——”
  五十二名諸生連同赤頭的楊尚源都站到了堂廡左側,就聽劉宗周道:“有誰認為這篇制藝不佳,請站到西首,我有話要問。”
  五十二諸生面面相覷,沒壹人挪步,就連楊尚源也沒動彈。
  姚復壹看不妙,叫道:“啟東先生此舉對學生不公平,諸生擔心得罪張原,所以不敢站出來。”
  劉宗周喝道:“為何諸生怕得罪張原卻不怕得罪妳?”
  姚復面紅耳赤道:“山陰張氏豪霸壹方,誰人不知。”他是豁出去了。
  坐在堂上側首的張汝霖冷哼壹聲,終於開口道:“那依姚秀才說又該如何評判?”
  姚復道:“學生以為,裁五十二張紙片分發給諸生,認為此文能過的就寫壹‘是’字,不能過的就寫壹‘否’字,如此方顯公道。”
  王思任含笑道:“此番評判難道是卑鄙無恥之事嗎,要如此偷偷摸摸?”
  徐知府道:“本府有壹言——”
  堂上眾人都看著徐時進,要看府尊大人有何公正評判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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