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六章 啖人心肝和噬人精血 都是壹丘之貉

　　二樓房間內，徐鳳年和溫華起身走到窗邊，朝窗外望去。
　　便見客棧外黃沙飛揚，壹支百人鐵騎蜂擁而至。
　　為首壹騎並未著甲，而是壹身白袍，胯下卻騎著壹匹通體漆黑的烏騅。
　　這黑白分明的配置，讓他的氣質壹下子拔了起來。
　　只見為首的白袍公子，到達客棧外後並未勒馬止步，直接策馬撞碎大門，沖進客棧樓前的院子內。
　　而他身後只有六騎跟進院子，其余鐵騎全部在院子外勒馬。
　　所有騎士不發壹言，連戰馬都沒有發出嘶鳴聲，這種默契的靜止肅穆，遠比叫罵挑釁，更能給人造成巨大的窒息感。
　　為首的白袍公子，掌中壹桿丈二鐵矛，玉扣帶鮮卑頭，顯然也是壹名將種王孫。
　　在離陽朝，因當年徐驍的馬踏江湖，尋常武人早已被鐵騎給踏碎膽魄。
　　不曾想在這北莽龍腰州，院子裏那幾桌漢子，明知有百人精銳鐵騎在外頭，非但沒有避其鋒芒，反而跟打了雞血壹樣。
　　在壹名壯漢握刀起身後，立馬就像是要揭竿而起，結夥造反般，抽刀的抽刀，拔劍的拔劍，提斧的提斧。
　　“殺……”
　　壹個照面，都還沒客套寒暄兩句，二十多人就轟然朝著白袍公子殺了過去。
　　六騎臨危不亂，除兩騎壹左壹右護在白袍公子身側，其余戰馬後撤，騎士壹同彎弓射箭。
　　第壹撥飛羽精準無誤的釘入幾人腦門，箭尾猶自輕微顫動。
　　那些漢子激起了血性，非但沒有退縮，反而愈發悍不畏死。
　　兩騎拉起韁繩，戰馬猛然高高擡蹄，沈重踩踏而下，將兩名貼身靠近的漢子踩爛胸膛。
　　但壹名騎士隨即被抓住間隙，欺身而進的江湖人，給壹刀捅進腋下，再由脫手的壹板斧砍去腦袋。
　　飛斧繼續掠向烏騅馬上的白袍公子，後者臉上露出鄙夷之色，只伸出雙指，如趕蒼蠅壹般隨手往旁邊壹撥。
　　那勢大力沈的飛斧，便被撥得往壹旁無力墜落。
　　另外壹騎的處境要更加慘烈，戰馬被削斷前腿，所幸身披鎧甲，抵擋住刀劍加身，才未變成壹只刺猬。
　　可惜仍是難逃壹死，戰馬墜地時，腦袋亦是被壹劍削去。
　　這場血戰，外人眼中自然是出現得莫名其妙，但真正血腥的場景還在後頭。
　　騎在烏騅上不動如山的白袍公子，丈二鐵矛施展開來，點點如暴雨。
　　矛尖每壹次探出，都會帶起壹朵血花，壹些氣急敗壞的飛斧，則被他拿手用巧勁卸去。
　　身後騎兵第二撥勁射，收割掉五六條人命後，面無表情的抽出莽刀，策馬前沖與那些江湖草莽絞殺在壹起。
　　便在院子裏的好漢們即將被殺光時，客棧二三樓忽的竄出數十人，這些人的身手，顯然要比坐在院子裏的江湖草莽強出壹個層次。
　　與此同時，客棧外拋進來幾十條鉤爪，抓在黃泥砌成的圍墻上。
　　“轟隆”
　　沒有任何懸念，圍墻瞬間垮塌，整個鴨頭綠客棧再無防護。
　　數十高手殺出，白袍公子不慌不忙，且戰且退，很快就與客棧外的大部隊匯合。
　　幾名殺紅眼的江湖豪客，顧不得身上插了羽箭，大吼著奔出院子。
　　才剛剛沖出院門，就被箭雨射得死絕。
　　壹名漢子機靈的滾地前行，擡手要砍殘那匹烏騅鐵蹄，結果被白袍公子壹矛刺在後脖頸，狠狠向下壹戳，將其按死在泥地上。
　　白袍公子獰笑道：“誰能在本公子矛下支撐十個來回，要當官要黃金要娘們，隨妳們開口。”
　　他這話壹出口，那些江湖豪客正要開口喝罵，卻被壹道嬌嬌脆脆，輕輕柔柔的聲音給壓了下去。
　　“妳就是慕容章臺的堂弟慕容江神？”
　　這顯然是個少女的聲音，清脆悅耳，猶如玉珠滾盤。
　　但偏偏這道聲音帶著莫名的回音，似在整個鴨頭綠客棧範圍回蕩不休。
　　白袍公子目光微凝，慎重道：“本公子正是慕容江神，不知姑娘何方神聖？來此意欲何為？”
　　少女的聲音依舊不溫不火，嬌脆輕柔：“沒什麽，董胖子托我來帶回陶潛稚妻女，然後看看會有什麽人來劫她們，也好知道以後該去找誰的晦氣。”
　　慕容江神臉色變得十分難看，胖子天下有不少，姓董的胖子也有那麽些。
　　可是姓董又能為陶潛稚出頭的胖子，天下就那麽壹個。
　　北莽南院大王，董卓。
　　敢直呼董卓姓名的，整個北莽也沒有幾個，而敢直接叫董胖子的，那更是鳳毛麟角。
　　慕容江神寒聲道：“姑娘究竟是什麽人？”
　　“我是什麽人，妳馬上就知道了。”
　　這句話壹落，眾人只見壹道白光自客棧內飛出，最終停在百人鐵騎之間，化作壹朵滴溜溜直轉的白花。
　　慕容江神回首望去，看清那朵白花後，幾乎沒能坐穩從馬背跌下來。
　　他駭然驚呼道：“傷心奇花，妳是鬼王宗大小姐碧瑤。”
　　客棧中瞬間壹片死寂，北莽十大魔頭排行第二的碧瑤，竟然現身鴨頭綠？
　　傳聞排行第三的魔頭鬼公子，與碧瑤形影不離，難道她身邊那位敦厚少年，就是傳說中的鬼公子？
　　可這瞧上去，完全與名號不符啊！
　　“現在才知道，不嫌太晚了嗎？”
　　隨著碧瑤話音落下，傷心花白光大盛。
　　慕容江神失聲叫道：“等壹下，大小姐饒命。”
　　碧瑤沒有理會他，無窮白色花瓣，自白光中飛射而出，朝著四面八方散開。
　　“嗤嗤嗤……”
　　“唔……呃……”
　　“噗通噗通……”
　　百騎接連不斷的墜落下地，每壹個人的心口處，都有壹個前後通透，呲呲冒血的傷口。
　　慕容江神還試圖以手中鐵矛，去抵擋傷心花的花瓣。
　　這自然是徒勞的，鐵矛與第壹片花瓣相遇時，便被節節崩碎，隨後穿透他的心臟。
　　壹招秒殺百騎後，傷心花重新化為壹道白光，飛回客棧壹樓大堂，卻沒回到碧瑤手中。
　　壹進入大堂，傷心花就拐了個彎，徑直飛到那名獨坐壹桌，瀟灑不羈的白衣劍客面前。
　　碧瑤面帶微笑的望著他道：“慕容章臺，今天這事兒，是妳的主意吧？”
　　慕容章臺望著懸浮在面前的白花，瞳孔幾乎縮到針尖大小，渾身止不住的顫抖。
　　他正想開口說些什麽，碧瑤卻沒有聽他廢話的閑心，說完那句話，便徑直催動傷心花，奪了他的性命。
　　客棧大堂中壹時間噤若寒蟬，沒有任何人敢開口說話。
　　鬼王之女，第二魔頭，果然名不虛傳。
　　傷心花飛回碧瑤面前，在她豎起的壹根青蔥玉指間環繞飛舞。
　　她微微偏著頭，壹副清純可愛的模樣道：“嗯……我想想，還有誰要殺呢……”
　　她身邊的張小凡微笑道：“剩下這個交給我吧，他吞食人的心肝，已經不是人類，而是真正的魔，已經不配存在於這個世上。”
　　“妳動手他還能留下魂魄轉世，這樣太便宜他了。”
　　“也對。”碧瑤贊同的點點頭，手掌壹攤，傷心花便即化作壹道白光，沒入她掌心之中。
　　張小凡卻是壹揮手，壹根烏漆嘛黑，瞧著跟燒火棍似的短棍，憑空浮現在他面前。
　　聽到兩人的對話，看著張小凡的動作，壹名坐在角落壹張桌子旁，瘦瘦高高，滿臉病容的男子臉色大變，眼中充滿驚懼。
　　第三魔頭鬼公子的成名兵器噬魂棍，據說不僅可以吞噬活人渾身精氣血液，還能收攝魂魄，令人永不超生。
　　他那魔頭的名聲，倒有大部分是因這詭異魔兵而來。
　　天下人都清楚，真正的天下第二魔頭，應該是這位鬼公子才對。
　　讓碧瑤做第二魔頭，不過是人家小兩口之間的玩鬧。
　　噬魂棍壹現，張小凡那原本敦厚老實的氣質，霎時間變得兇威赫赫，煞氣凜然，宛若厲鬼。
　　那滔天的戾氣，讓大唐中眾人連呼吸都變得極為困難，壹些人眼中甚至隱隱泛起紅光。
　　若非被張小凡的氣勢所懾，怕是就要暴起傷人。
　　其實張小凡修齊五本天書，融青雲、天音、焚香三大道法為壹體後，早已可以完美控制自身氣勢，不泄露絲毫。
　　如今自是他刻意釋放出來，好讓自己鬼公子之名名符其實。
　　“不要，鬼公子饒命……”
　　便在此時，那腰如水桶的老板娘，自二樓跌跌撞撞的跑下來，半路還壹頭摔倒在樓梯上，整個人是滾下樓的。
　　她連滾帶爬的撲到碧瑤和張小凡面前，連連叩頭哀求道：“大小姐，鬼公子，求求妳們高擡貴手，饒他壹命。”
　　對於老板娘的求饒，哪怕是表面兇厲內心善良的張小凡，都不為所動。
　　他冷然道：“這些年妳男人食人心肝時，恐怕妳煎炸蒸煮沒少費心思吧？似妳們這等惡魔，本公子有什麽理由放過妳們？”
　　老板娘無言以對，只是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呵呵呵……”
　　便在這大堂中落針可聞的時候，卻有人發出壹連串帶著濃濃譏諷之意的笑聲。
　　原本在北莽十大魔頭中排行第九，專門啖人心肝的魔頭謝靈，也就是那個瘦瘦高高的病秧子，從角落中的桌旁站了起來。
　　“我啖人心肝的確是惡魔行徑，鬼公子又能好到哪去？”
　　“壹出手就將人吸成幹屍，甚至還要收攝他人魂魄，讓人永不超生，跟鬼公子相比，我謝靈又算得了什麽？”
　　大堂中坐著的眾人大驚失色，碧瑤和張小凡出現在此，就已經夠令他們吃驚的。
　　沒想到他們認識多年的鴨頭綠掌櫃，竟然也是壹個大魔頭。
　　對於謝靈的話，張小凡沒有任何反應，他平靜的道：“說得不錯，妳啖人心肝，我噬人精血，都是壹丘之貉，可有壹點我跟妳絕對不同。”
　　謝靈臉上嘲諷之色更濃，甚至臉上都帶上了壹抹笑意，“鬼公子不會是想說，妳殺的都是壞人吧？”
　　張小凡搖頭嘆道：“我雖然年紀沒妳大，可也沒那麽膚淺，我說的不同之處，是我擁有縱橫天下的力量。”
　　“天下人怕我懼我恨我，卻拿我沒辦法，而妳卻只是跟洛陽打了壹架，就得躲起來舔舐傷口，這就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區別。”
　　謝靈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無蹤，變得比剛才更加難看。
　　張小凡淡然道：“廢話說得已經夠多，妳可以去死了。”
　　手中劍指壹引，噬魂棍上陡然爆發出壹股青光，跪伏在地，手中不知何時多了壹把匕首，正要暴起傷人的老板娘，陡然飛了出去。
　　“轟”
　　那肥碩的身軀，如炮彈壹般飛起，撞穿客棧的門板，飛出去不知多遠，口中噴出的帶著內臟碎塊的血液，噴灑壹路。
　　隨後噬魂棍打了個轉，直沖謝靈而去。
　　眼看老板娘被以如此暴烈的手段擊殺，謝靈目眥欲裂，反向張小凡和碧瑤沖了過來。
　　面對那閃爍著青光，朝自己擊來的噬魂，他真氣瘋狂凝聚於右手，壹掌對著噬魂拍去。
　　他原意是想將噬魂拍開，全力突襲張小凡，哪怕能在他身上留下壹道傷口，那他死也瞑目了。
　　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他拍在噬魂上的掌力如泥牛入海，消失無蹤，而噬魂壹挨到他手掌，便牢牢粘住，再也甩不開。
　　原來噬魂棍是不能觸碰的。
　　這是謝靈最後壹個念頭，在旁人眼中，噬魂在碰到謝靈手掌的瞬間，棍頭便泛起妖異的血光。
　　那血光沿著棍身向後蔓延，形成幾道血線。
　　而謝靈那本就瘦高的身軀，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短短兩息之間，就變成了壹具皮包骨頭的幹屍。
　　“啪嗒”
　　謝靈倒在地上，噬魂化作壹道青芒，沒入張小凡掌心。
　　大堂中的眾人見狀，壹個個都下意識的松了口氣。
　　既然兩人都已經收起兵器，那就表示今日在場之之人中，已經沒有他們要殺的目標。
　　二樓走廊上，全程目睹這壹切的徐鳳年和溫華，無意識的對視壹眼，咕嚕壹聲咽了口唾沫。
　　此時兩人都覺得，嗓子有點幹。
　　張小凡和碧瑤站起身，碧瑤掃視眾人壹眼，最後將目光投向那眉心有壹顆紅痣的白發老者，開口道：“閣下可是隋嵩？”
　　老者連忙起身抱拳深深壹揖，道：“老朽正是陶城牧麾下隋嵩。”
　　碧瑤點頭道：“去請陶夫人和陶小姐下來，跟我們去見董胖子吧。”
　　隋嵩大喜道：“是，多謝大小姐援救，大恩大德必銘記於心。”
　　碧瑤撇嘴道：“銘記於心作甚？妳能報答得了怎的？”
　　“呃……”隋嵩尷尬的壹笑，訕訕道：“救命之恩自是當報的，老朽雖無能，但日後大小姐但有所命，老朽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碧瑤沒再多言，重新恢復敦厚老實之相的張小凡，卻是微笑頷首道：“有這份心還是很好的，去請夫人小姐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