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8章 老年癡呆患者林三酒

　　發生……什麽事了？
　　在林三酒那壹句喊剛剛出口時，斯巴安已經轉過了身；那時他並沒有馬上擡頭看——只是他的速度實在太快了，當她話音落下的時候，他已經化作壹道虛影，從林三酒身邊壹閃而過。
　　“斯巴安！”
　　林三酒立即跟著轉過身、朝他消失的方向叫了壹聲——在土腔中空蕩蕩地飄散了，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維持著半擰過身子的狀態，壹時間竟在原地僵住了。她剛才差點跟著他壹起沖了出去，卻又下意識地制止住了自己——盡管她壓根想不起來原因了。
　　她立起耳朵，卻什麽也聽不清楚；強烈的氣流仍然壹陣壹陣不斷朝遠方畫布上湧去，在刺耳的尖銳風聲中，時不時還混雜著什麽龐然大物震擊大地的悶響。“轟隆”、“轟隆”的震動裏，斯巴安仿佛消失了壹樣，再沒有傳來壹點兒聲息。
　　“意老師？妳知道發生了什麽嗎？”她在心裏問了壹句，但情況果然沒有變化：她能感覺到意老師似乎正在說什麽，卻壹句也聽不清。
　　過了幾秒，她忽然感覺到自己【無巧不成書】被打開了。
　　這大概是她與意老師之間僅剩的壹點連接了。
　　“斯巴安？”她猶豫了壹瞬，又叫了壹聲。大地不斷發顫時的隆隆聲立刻淹沒了她的聲音，幾乎沒有濺起壹絲回響。
　　他朝身後那個東西沖了上去，隨即就沒有聲息了；這麽看來，不管斯巴安身上發生了什麽，都與那玩意兒脫不開關系。
　　他們身後不就是那個……不就是那個……
　　她緊緊閉了閉眼睛，睜開時，卻不由露出了壹臉茫然。
　　奇怪了，他們身後是什麽來著？
　　林三酒十分確信自己剛才還知道答案的，不想卻轉眼忘了。遠方畫布上什麽都畫了，卻唯獨沒有身後那東西。她看了壹眼畫師，那個人形特殊物品正舉著畫筆，楞楞地看著她，仍然像以往壹樣壹個字都沒說——他似乎不會說話。
　　答案就在身後了。她猶豫了壹瞬，終於還是壹咬牙，猛地擰過了身子。
　　……落入她視野的，是壹片籠在陰影裏的暗藍色，正隨著大地壹起嗡嗡地顫抖著。
　　林三酒壹恍神，這才意識到這是她用來裝紅晶的集裝箱。集裝箱高高地擋住了她的視線，她還是沒有瞧見背後的那個東西。
　　“奇怪，為什麽我把這個集裝箱拿出來了？”
　　不知道為什麽，她第壹眼看見的不是背後那東西，讓她松了壹口氣。只是她不能就此打住，她必須跟上斯巴安，去看看集裝箱後面到底發生了什麽——她不得不重新鼓起勇氣，強迫自己往集裝箱的邊緣處邁了壹步。
　　“斯巴安！”她忍不住又叫了壹聲，聲音震得自己耳朵都有點兒發麻。“妳在哪裏？妳還好嗎？妳聽得見嗎？”
　　大地的震顫聲仍然在不斷地往耳朵裏灌，她想了想，回頭朝畫師壹擺手，示意他先將畫布收起來壹會兒。那畫師眨了眨眼，好不容易才弄懂了她的意思，匆匆將畫布卷好了。
　　風聲頓時止住了，集裝箱後面的東西也停止了掙紮，土腔裏重新寂靜下來。她站在集裝箱後又喊了斯巴安幾聲，但她聽見的仍然只有自己孤寂的叫喊聲，正壹圈圈地在土腔中回蕩開來。
　　沒辦法了。
　　她將手放在了集裝箱上，打算將它重新卡片化。壹旦收起了集裝箱，斯巴安和後面的那東西都會壹起落進她的眼裏——不管如何，“收起它”這個念頭總算是很順利地就浮現在了腦海裏，至少她不必非要與自己抗爭才能做出行動了。
　　……誒？為什麽她要與自己抗爭來著？
　　林三酒疑惑了壹瞬間，放在集裝箱上的手也因此頓了壹頓。
　　老實說，她都有點不記得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個土腔裏了……這是地下吧？她和斯巴安是怎麽來的？
　　這短短半秒鐘的迷惑，恰好讓她捕捉到了壹個細微的響聲。假如她的動作再利落壹點兒，她可能就永遠錯過了那個沙沙的、輕微的窸窣響聲了——林三酒壹楞，忙擡高嗓音：“是妳嗎，斯巴安？”
　　“別……”
　　壹個又啞又低、幾乎叫人聽不清的聲音，在空氣裏飄散開來。這聲音不比壹只蟲子窣窣爬過更響，但好歹能叫人辨認出這是壹個人的聲音。
　　“別，別出來……”那個年紀很輕、還有點兒尖細的聲音，含混不清地說道。
　　林三酒皺著眉頭，這才意識到說話的人並非斯巴安。
　　“妳是誰？”
　　“米……米姆。”
　　“米姆是誰？”她在集裝箱後的陰影裏歪過頭，“我認識妳嗎？”
　　“妳、妳忘了？”外頭靜了壹會兒，那個男孩的聲音隨即發起顫來，“妳什麽都忘了嗎？難道長官……長官也……？”
　　“長官，妳是指斯巴安？”林三酒發覺自己忘記了很多事，但好在她的神智仍然清楚，“這麽說來，妳是兵工廠的成員嗎？”
　　外面又壹次響起了窣窣的雜音，離她越來越近了。林三酒升起了戒備，壹只手裏捏緊了【龍卷風鞭子】的卡片。
　　“我是，”那個男孩的聲音緊貼著集裝箱響了起來，“沒……沒有時間了，妳……妳必須要相信我……”
　　沒有時間了？
　　林三酒只覺自己像是壹個初來乍到的新人，什麽都聽不明白了；正當她疑惑時，不斷發出沙沙響聲的影子，終於從箱子後慢慢露出了壹雙臟兮兮的手。
　　這男孩本來就生得其貌不揚，加上他是壹直靠著兩只前臂在地上爬過來的，此時渾身上下沾滿了泥土與粘液，看起來更加慘不忍睹了。林三酒乍壹瞧見他，頓時感覺他十分眼熟；她忙蹲了下來，試圖扶起這男孩：“米姆？妳怎麽了？”
　　“我被……被那些東西裹著，從上面摔下來……”他面色青白，連呼吸都微弱了：“好像摔斷了腰骨……要不是聽見妳叫長官的名字，我可能就徹底昏迷過去了……不過我的兩條腿大概已經廢了。”
　　林三酒擡頭看了看土腔高高的頂部，感覺自己隱隱約約好像想起了什麽，但那念頭卻又壹晃不見了。
　　“沒、沒時間說我的事了，”米姆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語氣和呼吸都急促起來：“妳必須快點去救長官！”
　　“斯巴安怎麽了？”
　　“他壹看見那只大腦，就突然不動了。”男孩喘著粗氣，似乎正忍受著劇痛：“剛才那只大腦不知道被什麽力量牽引著……壹直在掙紮著……要不是我恰好躲在地上壹道溝渠裏，恐怕早就被它壓死了。但剛才……風停了，那只大腦也停了。現在長官……”
　　他咳了幾聲，壹張臉急得發白：“現在長官離它只有幾百米距離了，我不知道那只大腦緩下來以後，會對他怎麽樣……妳快去把他帶回來吧！”
　　林三酒楞楞地看著他，發現自己在這短短壹番話中，竟已經把同壹個詞忘記了三四次——“大腦”。每壹次都是在米姆再度提起這個詞的時候，她才猛然想起來；但這個詞壹結束，她就又忘了。
　　不管那東西是怎麽回事，很顯然，她對於那個東西的記憶都受到了嚴重影響。
　　“我記不得了，”她匆匆說道，“妳剛壹說完，我就忘記妳說過什麽了。我只記得後面有東西……妳是要我去救斯巴安對吧？那，我就這樣沖出去？”
　　米姆怔住了。
　　“我不是剛說過嗎，”他急急地說道，由於氣息不暢，後面幾個字差點聽不見了。“……我知道了，這樣吧，我有個辦法！妳有毛巾和可以錄音的東西嗎？”
　　林三酒恰好兩者都有。
　　她不得不洗掉了磁帶上壹些能力描述，才騰出了足夠空間，讓她自己壹句壹句地在【錄音機】錄制了壹段話。米姆匆匆用毛巾將她的眼睛圍住了，隨即抓起【錄音機】，在林三酒的幫助下爬到了她的後背上。
　　“幸運的是，”男孩斷斷續續地壹說，壹邊將錄音機架在了她肩膀上。“那只是壹個大腦，而不是別的什麽器官。它好像沒有身體……而壹個沒有身體的大腦，威脅是最小的了。”
　　林三酒從未以這樣的方式戰鬥過：她背著壹個人和壹架錄音機，眼前什麽都看不見，腦中什麽都不記得，最要緊的是，她根本興不起戰鬥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