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障眼法

　　漆黑的甬道裏，空氣像是永遠也化不開的墨汁壹樣粘稠。
　　黑暗裏只剩下陳跡的喘息聲，他摸索著墻壁，跌跌撞撞往前走。身後傳來追兵的腳步聲，急促有力，殺氣騰騰。
　　黑暗中，有人低喝壹聲：“對方是行官，小心埋伏，用弩開路！”
　　銳利的破風聲傳來，陳跡看不見弩箭角度，只能下意識側身貼緊墻壁。
　　狹窄的甬道裏，四支弩箭擦著他的胸口與鼻尖飛過，最後壹支卻猝不及防釘在他左肩上。
　　陳跡悶哼壹聲鉆心的疼痛湧起，胳膊竟已擡不起來了。
　　顧不得疼，他趁著對方裝填弩機的空檔，加快腳步朝甬道盡頭跑去。
　　身後，有人高聲道：“射中了，追！”
　　陳跡拖著壹條無力的胳膊從地道鉆出來，咬著牙，單手拉來切肉的桌案，嚴嚴實實倒扣在地道出口。
　　咚咚咚！
　　地道裏追兵奮力頂動著切肉桌案，卻壹時間沒能將沈重的桌案頂開。
　　陳跡深吸壹口氣，奮力拔出弩箭。
　　冬日裏，豆大的汗水從額頭滴落。他捋起袖子，撕下衣擺勒住肩膀傷口，轉身若無其事的走出肉鋪。
　　此時此刻，安西街在過兵。
　　手持長戟的劉家軍隊從陳跡身邊走過，將靖王府與太平醫館圍得嚴嚴實實，徹底封鎖。
　　靖王府的侍衛持戟在門前對峙，雙方劍拔弩張。
　　陳跡低頭走在路邊屋檐下，匆匆往安西街盡頭趕去，可他才走了數十步，卻又緩緩停下來。
　　前方正有數十名士兵把守，禁止所有百姓進出安西街。
　　陳跡轉身往另壹邊走去，卻見追兵已從肉鋪裏追出來，正提著刀在街面人流中左右掃視，尋找著他的身影。
　　走不掉了。
　　陳跡四下尋找著可以用的武器，準備殊死壹搏。
　　正當此時，壹架馬車在他身邊停下，車內有人低聲道：“上車，我送妳離開！”
　　陳跡轉頭看去，竟是黃山道庭的張黎掀開車簾，在車內對他招手。
　　他鉆進車內，靠在車壁上用警惕的眼神打量張黎。
　　張黎拍了拍趕車的小道童，示意對方趕緊駕車離開。
　　小道童為難道：“張黎師兄，咱們不該帶他走，會惹上麻煩的。”
　　張黎罵罵咧咧的拍了他後腦勺壹下：“妳們老君山道庭怎的如此怕事，妳師父平日裏是怎麽教妳的，如果遇到別人陷入危難該怎麽做？”
　　小道童怔了壹下：“應該求三清道祖保佑他！”
　　張黎氣笑了：“妳他娘的……這會兒求三清道祖還來得及嗎？師兄現在教妳，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小道童遲疑道：“師兄，這和我師父教得不壹樣啊。”
　　張黎又拍了壹下他後腦勺：“少他娘的廢話，再不走給妳腦袋打開花。先前央求著我帶妳們來洛城玩，這會兒我說話不好使了是不？伱看我以後還帶不帶妳們！”
　　小道童癟癟嘴，只得抖動韁繩趕車。
　　張黎放下車簾回過頭來，對車內陳跡笑道：“見笑了，見笑了。”
　　陳跡疑惑問道：“張黎道長為何出現在此處？”
　　張黎耐心解釋道：“先前妳在陸渾山莊幫了我道庭大忙，我來了洛城當然要登門拜會壹下。只是不湊巧，來的路上便撞見這壹幕……對了，劉家是在索拿妳吧？”
　　陳跡不動聲色：“不是。”
　　張黎笑吟吟的指了指他肩膀，陳跡低頭壹看，血液已經浸濕了灰色的布衫，滲到了外面。
　　“別緊張，”張黎和善的笑道：“我黃山道庭與劉家並無交情，絕不會出賣妳的。如今劉家已經封鎖了這條長街，我先將妳送出去再說。”
　　馬車往安西街外駛去，即將離開時，被十余名士兵堵住去路：“此處禁止通行！”
　　趕車的小道童低聲問道：“師兄，怎麽辦？”
　　張黎在車內渾不在意道：“什麽怎麽辦？罵他們啊！”
　　小道童面對士兵不假思索道：“妳們他娘的……”
　　張黎趕忙道：“等等，不要罵這麽臟！”
　　小道童聞言，對士兵罵罵咧咧道：“瞎了眼嗎，道庭的車子也敢攔？”
　　車外士兵沈聲道：“我象甲營封鎖安西街，管妳是道庭還是佛門都不能出去。”
　　小道童怒道：“吾乃老君山道庭丹丘子仙長親傳弟子，車上之人乃黃山道庭首徒張黎，他可是入宮為陛下講過道法之人！叫妳們劉家管事之人來見我，我且要問問，是誰給妳們的膽子，敢攔我的車？”
　　士兵相視壹眼，其中壹人使了個眼色，立刻有壹名士兵悄悄離去稟報。
　　片刻後，壹名身披甲胄的虬須將士緩緩走來。
　　他對小道童客氣道：“這位小道長見諒，我等也是奉命行事捉拿反賊，還請您配合壹下。”
　　小道童挑挑眉毛：“妳看我像反賊麽？”
　　虬須將士解釋道：“末將並非說您是反賊只是擔心反賊趁您不註意藏在了車裏。不如這樣，您讓我檢查壹下車內，只要確定沒有反賊，末將立馬放行。”
　　小道童冷笑道：“若我不肯呢？妳說搜查就搜查，我道庭威嚴何在？”
　　虬須將士慢慢黑下臉來：“事關重大，若是小道長不肯，便是三清道祖在車內，我們也不能放您離開。”
　　車內陳跡眉頭緊鎖，這壹劫怕是躲不過去了。
　　他看向張黎，卻見對方從左袖中掏出壹枚風幹的榆樹葉，又從右袖中掏出壹支鼠須筆。
　　張黎割破手指，用鼠須筆沾著血液在榆樹葉上寫下壹個繁復的符咒，而後伸手將榆樹葉貼在陳跡腦門上，壓低了聲音說道：“別說話。”
　　下壹刻，他清了清嗓子，沈聲道：“周放，既然他們要看看車內，便讓他們看看吧。”
　　小道童應了壹聲：“好的師兄。”
　　說罷，他主動掀開車簾給虬須將士查看：“喏，看吧！”
　　陳跡心已提到嗓子眼，他眼睜睜看著虬須將士探進腦袋，用銳利的目光投向自己。
　　而後，仿佛什麽都沒看到似的掃過去了。
　　虬須將士對張黎拱手道：“張黎道長抱歉了，末將也是奉命行事。”
　　張黎平靜的嗯了壹聲，凝聲問道：“我車內可有反賊？”
　　虬須將士趕忙道：“沒有。”
　　“還不放行？”
　　虬須將士退後壹步，對士兵揮了揮手：“讓開，放行！”
　　馬車再次搖搖晃晃行駛起來，張黎笑著摘下陳跡額頭的榆樹葉，兩指輕輕壹搓化為齏粉：“還好他們沒有糾纏太久，不然就露餡嘍。”
　　陳跡驚疑不定：“他為何看不到我？”
　　張黎笑道：“小小幻術而已。”
　　他從袖中掏出壹只葫蘆狀的白瓷瓶：“陳跡道友，妳將袖子卷起來，我給妳敷些金創止血的藥粉。”
　　陳跡將袖子卷起，卻聽張黎輕咦壹聲：“已經止血了？”
　　陳跡側頭看去，只見弩箭留下的血洞已經不再往外滲血，便是方才失去知覺的左臂也能擡起來了。
　　爐火！
　　他不動聲色的接過瓷瓶，將藥粉撒在傷口處，漫不經心解釋道：“我從小傷口便愈合的比旁人快壹些。”
　　張黎展顏壹笑，不再多問：“道友乃天眷之人。”
　　陳跡放下袖子，將窗簾掀開壹條縫隙朝外看去，街上仍有劉家的軍隊源源不斷朝王府湧去：“張黎道長可有出城的法子？”
　　張黎端坐著，雙手攏在袖中說道：“如今四座城門緊閉，妳出不去的。”
　　陳跡皺起眉頭。
　　此時，壹隊黑衣人策馬迎面而來，要往王府方向去。當先之人身披青色大氅，赫然是幾日未見的馮先生！
　　陳跡立刻將窗簾放下，生怕對方透過縫隙瞧見自己。
　　張黎坐在車內饒有興致道：“道友，不如妳隨我回客棧藏匿下來？我領著十余名師弟師妹住在迎仙客棧，不管劉家到底要做什麽事，想必都不敢為難我道庭。”
　　陳跡搖搖頭：“道長好意心領了，萬壹被劉家發現了，恐怕會拖累妳們。而且，劉家幕僚之中有高人，方才那幻術未必真能騙過對方。”
　　說罷，他朝張黎拱了拱手：“謝過道長相救，我們便在此分別吧。”
　　張黎不再挽留，笑著拱手：“就此別過，有緣還會再見的。若道友此番活下來，記得來我黃山做客。”
　　“壹言為定。”
　　待馮先生壹行人離得遠了，陳跡掀開門簾跳下車，轉身消失在路旁幽暗的巷子中。
　　趕車的小道童回頭好奇問道：“師兄妳壹肚子壞水，也不是什麽俠義心腸的人啊，幹嘛幫他？”
　　張黎沒好氣道：“少他娘的編排我，我張黎那些手段都是用來對付佛門的，何時對付過旁人？我辛辛苦苦忙前忙後，妳們卻在背後蛐蛐我壹肚子壞水？小心我扇妳們啊。”
　　小道童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道：“師兄都是入宮面聖的人了，怎的還是如此粗魯！”
　　另壹邊。
　　馮先生策馬來到靖王府門前，笑吟吟的看著已經閉上的朱漆大門：“圍好了嗎？”
　　虬須將士站在馬旁稟報道：“回稟馮先生，我象甲營已將王府團團圍住，靖王與其家眷就在其中，絕對沒有放走任何壹人。”
　　馮先生嗯了壹聲：“老爺要的那個少年郎呢？”
　　虬須將士遲疑片刻：“此人想要通過太平醫館的地道逃走，但我等識破他詭計立刻追上，追逐中，那少年郎中了我們壹箭……”
　　馮先生森然笑道：“我問妳，他人呢？”
　　虬須將士嚇得匍匐在地，身上鑄鐵的黑色甲胄嘩啦啦作響：“末將還在找！他受了傷，且我等已封鎖了這片區域沒放走任何人，他壹定還在附近！”
　　馮先生仰頭思索了會兒：“確定沒放走任何人？妳可不要騙我，若讓我發現妳有壹字謊言，斬妳妻兒老小。”
　　虬須將士趕忙補充壹句：“先前有道庭馬車經過。但末將仔細檢查過車子，確定車裏只有壹名道士才放他們離開的。”
　　“哦？”馮先生挑挑眉毛：“那道士叫什麽？”
　　“黃山道庭，張黎。”
　　馮先生樂了：“原來是他啊！”
　　虬須將士疑惑：“馮先生認識他？”
　　“當然認識，”馮先生笑著問道：“妳去檢查他的車輛他沒有扇妳耳光嗎？”
　　虬須將士怔了壹下：“未曾。”
　　馮先生沈吟片刻：“張黎何時如此好脾氣了？那少年郎必然藏在車上不然張黎早下車扇妳了。妳現在派人去追……算了，那小子機警，怕是已經晚嘍。”
　　虬須將士瑟瑟發抖：“馮先生饒命……”
　　馮先生笑吟吟道：“起來吧。我又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有道庭幫他，非妳之過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