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起風了

　　北風呼嘯，卷起陣陣黃沙。
　　郭襲站在朔州城頭，望著漸漸出現的齊軍旗幟，雖然，早就有斥候稟報了發現齊軍出雁門關的消息，也令人急報去了雲州。
　　但當林立的中原旗旄從山巒間高高飄揚，黑壓壓士卒在飛舞的旌旗下列隊而行，看到這壹幕，郭襲心中，有壹股說不出的滋味。
　　風吹得頭上旗幟獵獵作響，黃沙打得臉疼。
　　盛夏之際，卻起風了，風從山口吹過來，吹走了壹絲悶熱，又卷起了土山山巒上的黃沙，令朔州城前，多了幾分蒼涼蕭索。
　　來自中原的甲卒，邁著整齊的步伐，開始在土山山麓結營紮寨。
　　郭襲遠遠的看著，心裏泛起的，不知道是沈重，還是激動，亦或是惶恐，是不安？
　　他祖籍幽州，到現今，還清楚的記得，二十七年前，他剛剛滿十歲的那壹年，晉帝登基，但整個幽州城的軍民，都變成了遼人。
　　二十七年了，太遙遠太遙遠，有的時候，他都快忘了，不在契丹人面前屈膝稱臣的日子，到底是怎樣壹副光景。
　　“爹爹！”旁邊，響亮的喊聲。
　　郭襲身後，出現了壹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背弓握刀，很是英武，是郭襲的長子郭大玉。
　　郭襲輕輕嘆口氣，兒子從出生起，幽雲便是遼地，兒子就自認為遼人，敵視南人，說起來，便是兒子這名字，又何嘗不是受契丹人統治影響，起的粗枝大葉的？
　　“爹爹，南人皇帝來了，對吧？”郭大玉望著遠方如林旌旗簇擁的金黃麾蓋，壹臉的躍躍欲試。
　　郭襲沒有說話，只是靜靜眺望遠方。
　　二十七年後，中原的旗幟，終於又飄蕩在這片土地。
　　只是，它又能飄多久呢？
　　契丹鐵騎，可怖可畏，來去如風，尤其是，這幽雲之地變成戰場後，中原軍馬，糧道越發拉長，契丹騎兵可以時刻威脅中原軍馬糧道。
　　但契丹人，卻不需擔心軍糧，壹旦供給不足，這幽雲地的百姓，馬上就成為其打草谷的對象，靠劫掠便可補充軍需，契丹人，也從來不講糧草先行。
　　是以，便是齊軍大舉入境，勝敗不說，苦的，先是幽雲諸州的百姓。
　　郭襲深深嘆息著。
　　此時，城下壕溝外，奔來數十名輕騎，齊齊高喊：“郭襲速速開城門！城中軍民，王師北來驅逐胡虜，復我王土！軍民莫慌莫怕，開城迎王師！”
　　郭襲苦笑搖頭。
　　郭大玉，猛地扯下背上弓箭，冷哼道：“南狗尋死！”只是距離尚遠，他也就不浪費弓矢。
　　郭襲身畔，白發蒼蒼的副將卻是滿眼淚花，激動的手都在輕輕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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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遠的土坡上，金色麾蓋的絲絳吹到陸寧臉上，陸寧蹙眉，望著這朔州城。
　　他只領了兩軍出雁門關，殿前軍和神武軍，壹個軍團作戰強悍無匹，壹個機動輕靈，可執行任何戰略意圖。
　　京戍四軍，駐紮代州、太原，互相呼應，賢妃，也被留在了代州，壹來不想她奔赴險地；二來，代州作為往雁門關外輸糧的中轉地，也是現今北伐的糧倉所在，由她坐鎮，自己也心安。
　　畢竟契丹和中原作戰，不管是和晉、漢還是後來的宋，截糧道幾乎百試不爽。
　　契丹人，完全可能不走雁門關，而是從飛狐口南下，去攻擊代州糧倉地。
　　是以，代州及晉陽城，才會留下四萬京戍精銳駐守。
　　而自己只帶親軍、神武軍共壹萬兩千士卒，除了減輕後勤的壓力，也有另壹番計議。
　　只是，好像出師不利。
　　這朔州，竟然沒有望風而降。
　　哪怕歷史上趙光義雍熙北伐，兵分三路，出雁門關的潘美、楊業壹路，所陷州城，如朔州、寰州、應州，都是漢人將領開城投降。
　　風，打著旋，卷起壹縷黃塵，在陸寧馬前盤旋。
　　“選五百虎捷卒，隨我登城！”陸寧看著朔州城，淡淡的說。
　　虎捷卒，類似於攻城敢死隊，亡者的家屬會被厚厚撫恤，生還者記大功，軍卒升班頭、班頭升都頭、都頭升營指揮，都是連升兩級，若格外英勇者，更會連升數級。
　　聽聖天子話語，陸寧身邊的令官及眾羽林郎都是壹呆。
　　只是，都知道聖天子戰場之上，任何決定絕對不許人質疑，以免貽誤軍機，也無人敢勸。
　　羽林郎們紛紛下馬，整理甲胄，不消說，他們自然都是虎捷卒之壹員。
　　楊業、王貴和折禦勛卻都是第壹次跟在陸寧身邊，都有些詫異，可見其余同伴都摩拳擦掌準備，只能也有樣學樣。
　　折禦勛實在忍不住，低聲嘀咕，“都沒有死諫的……”他當然不是怕死，但怎麽都覺得，聖天子帶頭做虎捷卒，將領們卻都不敢反對，有些詭異。
　　肩膀被壹扇厚實的手掌拍了拍，對方雖然是友善的表示，但蒲扇般的巨爪，力氣太大了，拍的折禦勛壹呲牙，扭頭，是臉上有三道疤，鐵塔般的漢子，完顏怒哥。
　　折禦勛最近和這些羽林郎都算熟稔了，特別是距離聖天子最近，羽林郎班位最前的十幾個人，荊嗣、張瓊、楊信、完顏怒哥、錢守俊、周仁美、薛超、楊業、王貴等，這些人，不是年輕貴胄子弟，也是將門世家，至於完顏怒哥，則是羽林郎中唯壹壹個完顏部，作為聖天子奴部第壹勇士，自也和旁人不同，在隊列中，也居前列。
　　完顏怒哥平素沈默寡言，也不太愛和人交流，但人人都能感覺到，這是個很危險很可怕的家夥。
　　此時，完顏怒哥正對折禦勛呲牙壹笑：“噤聲。”
　　折禦勛呆了呆，忙點頭，知道，自己因為姐姐的關系，這家夥才算對自己友善，是以善意提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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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州城下，輕騎們正高喊：“聖天子言，朔州軍民，皆為聖天子子民，不忍炮火摧殘！”
　　“聖天子親率虎捷卒登城！闔城軍民，迎聖天子！”
　　郭襲呆了呆，這時，就見壕溝對岸，十幾列扛著木板、雲梯的軍卒跑出，在他們身後，黑壓壓行來壹群步卒，其中，壹名錦袍玉帶頭戴紫金冠的人物，甚為惹眼。
　　這？
　　郭襲有些懵，這剛剛壹統南域的中原皇帝，準備親自領敢死卒登城？
　　就覺得，朔州守軍，壹定不反抗嗎？
　　雖然，很快就看到，壹列列弓兵弩手也正向城壕方向移動，大隊騎兵唿哨遊走，排排輕裝步兵層層遞進，顯然是壹旦齊國皇帝預想的和平接收變成強攻，便立時用弓弩壓制城防，同時，步兵蜂擁而上。
　　饒是如此，這齊天子，所行之事，也實在駭人聽聞了。
　　更莫說，顯然就算變成強攻，齊天子也沒想退卻，而是真的要率親衛們作為先鋒，為步卒們殺開壹條血路。
　　郭襲緊緊握著拳頭，又松開。
　　心中，翻江倒海壹般。
　　“嘭嘭嘭”城下，壹排排木板橫過了壕溝。
　　齊天子，已經抽出了腰間長劍。
　　郭襲轉頭，卻見白發蒼蒼的副將，正看著他，嘴唇嚅動，眼中全是淚花。
　　長長吐出口氣，郭襲大聲道：“落橋，開城門！”
　　“爹爹！”正躍躍欲試的郭大玉，立時臉色大變。
　　但城頭，已經歡呼聲壹片。
　　許多士卒，歡呼雀躍，也有本來握緊手中兵刃的軍卒，茫然不知所措，又有壹些士卒，面露不忿，但見歡呼的士卒勢大，只能咬牙不語。
　　郭襲心中嘆口氣，希望，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吧。
　　若不早早落城門，看齊天子，可不是作勢，若其登城，自己軍中那些彪悍之徒要傷他得賞，到時，必然爆發激戰，最終變成怎樣，可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