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流氓”
　　陸時郁等了壹會兒才回去，孟希爾正啃著壹塊兒西瓜，看他回來瞥了他壹眼，偷偷撇了下嘴，看樣子也覺得這場沒什麽意義的形式化晚餐很無聊，想要快點離開。
　　沒多久她湊到孟昌明耳邊，小聲說了些什麽，看表情可能是在和爸爸撒嬌，孟昌明這才張羅著結束了這壹頓各懷心思的晚餐。
　　陸時郁和鄭亭江把孟昌明父女送走之後才離開，人壹走，陸時郁官方到不能再官方的笑容瞬間收斂，自顧自地在路邊隨便打了壹個車回酒店。
　　“小郁，怎麽不壹起走？”鄭亭江在身後喊他，陸時郁頭也沒回。
　　“還是不和您壹起了。”
　　鄭亭江短暫地順著他，到酒店門口兩個人還是碰見了。
　　“聊聊？”
　　“還有什麽可聊的，我想說的我都說過了。”
　　“好歹我也是妳父親，能不能不要總對我抱有這麽大敵意。”
　　電梯停在兩人房間的對應樓層，“叮”的壹聲在面前打開，陸時郁猶豫片刻，最終還是跟著鄭亭江去了會客大廳。
　　“如果您不想拆散我和小野，我這麽多年應該對您都是很尊重的。”
　　鄭亭江無言以對，因為這是事實，陸時郁雖然從未叫過他壹聲“爸爸”，但是的確對他保留了起碼的敬重，除非他們的話題觸及到崇野，崇野就是他的底線，是誰也不能碰的禁區。
　　如果不是商業聯姻是鄭家壹貫的傳統，他倒也不是不願意成全這壹對苦命鴛鴦。
　　陸時郁扯掉領帶，煩躁地在手上饞了壹圈又壹圈，布料變得皺皺巴巴，想必回去又會被陸總壓箱底了。
　　“我真的不知道還有什麽話該和您說，我要說的我已經說了很多遍了，沒有什麽必要再重復。”
　　“那我們今天晚上不說這個。”
　　他不按套路出牌，陸時郁竟然壹時之間不知道怎樣應對，他怔了片刻，“那說什麽？”
　　“小郁，以前是爸爸對不起妳，沒有把妳及時接回來，但是妳要知道爸爸也是身不由己——”
　　陸時郁差點翻了個白眼，他擡起手，“您打感情牌就更不必了，我累了，董事長，先回去睡覺了。”
　　陸時郁起身走向房間，走廊厚重的地毯隱去了他的腳步聲。
　　鄭亭江都是董事長了有什麽身不由己的，況且現在程家也比不上鄭家，鄭亭江對程秀麗更是說不出有多少感情。
　　他如果在乎自己，當然不會等到媽媽都去世才知道他的下落，也不會等自己兒子死了才想起來接他回家，說到底只是不想讓自己身邊突然冒出來壹個私生子，給他造成不好的影響罷了。
　　他是壹個十足的利己主義者，陸時郁才不會信他的鬼話。
　　回房間洗了個澡，沖掉身上的飯菜味兒，陸時郁拿出手機看了壹眼時間，距離崇野下班還有壹段時間。
　　他給崇野發了幾條消息，談起戀愛來，即使沒有什麽要緊事，也還是無時無刻想給對方分享自己的壹切，哪怕只是些車軲轆話，還是覺得有滋有味，盯著手機屏幕等了幾分鐘，崇野嘰裏咕嚕回過來壹串。
　　陸時郁看著上面的昵稱不斷變成“正在輸入中……”，忍俊不禁。
　　【小野】：哥我跟妳講，我今天可厲害了，有壹個藍絲巾小孩被顧客刁難，是我去解決的！
　　【小野】：保護別人的感覺竟然還不錯，真有當領班的感覺了。
　　【小野】：妳今天怎麽樣？都做了什麽？
　　【小野】：我好想妳呀，後天什麽時候回來，我去接妳呀？
　　陸時郁壹壹看完，剛想逐條回復，看見崇野又發了壹張自拍照過來。
　　他穿著領班的制服，站在酒櫃前面，淺藍色的光打在臉上，這樣歹毒的燈光崇野還是很好看的，陸時郁點了原圖之後保存在相冊裏。
　　【陸時郁】：這麽厲害啊，回去獎勵妳壹塊巧克力慕斯蛋糕。
　　【陸時郁】：保護別人的前提是妳可要先保護好妳自己。
　　【陸時郁】：我今天陪鄭亭江去參加了壹個應酬，煩人得很。
　　【陸時郁】：我也想妳，小野，我後天下午五點到常寧，妳找連依送妳。
　　【陸時郁】：照片真好看。
　　崇野盯著屏幕笑，這張照片看似拍得隨意，其實他找了好久的角度，拍了幾十張才選出來這麽壹張發給陸時郁的，可是放壹起看又覺得好像都差不多，只是因為對面是心上人，所以就下意識地變得吹毛求疵。
　　【崇野】：不用麻煩連依了，哥！我也會開車！我親自去接妳。
　　崇野早在來“濁夜”的第二年，付英南就給他報了駕校讓他去學車，崇野不想辜負她的壹片好心，所以學得十分認真，科目壹到科目四都是壹把就過，順利拿到了駕駛證，不過之後也很少有開車的機會，後來他問付英南為什麽壹定要他學車，付英南告訴他——妳壹個男孩子還是要會這些的，也算是多壹項技能。
　　付英南從見到他的第壹眼就覺得心疼，崇野還沒給她講過過去的時候，她就猜得到崇野以前壹定過得很苦，所以壹直拿崇野當親弟弟，她知道崇野自己肯定舍不得學車，就幫忙做了這個決定。
　　崇野舍不得給自己買壹輛車，付英南偶爾讓他辦事就會把車借給他，讓他借著機會多練壹練，所以崇野的車技也還算不錯，起碼上路是完全沒問題的。
　　【陸時郁】：我差點忘了我們小野也是會開車的，那妳來接我，路上壹定註意安全。
　　【崇野】：哥，妳根本就是把我當小孩，我過了生日和妳同歲了，已經二十七了！
　　【陸時郁】：那又怎樣，那也比我小，我喜歡把妳當小孩。
　　這麽多年都是，我始終把愛妳當做我壹生的準則。
　　崇野幾乎可以想得到陸時郁如果在他對面的話，說出這句話會是什麽語氣，不由得有些臉紅。
　　【崇野】：好啦，我接著上班啦，回去跟妳說。
　　【陸時郁】：去吧。
　　第二天鄭亭江問陸時郁要不要壹起去分公司，陸時郁壹口拒絕，如果只有他自己來出差他當然應該去，但是和鄭亭江壹起就算了。
　　有這時間不如去給崇野買禮物。
　　他每次出門不給崇野買點禮物就覺得少點什麽，所以每次回家至少要給崇野帶壹束花，給愛人挑選花束的過程總是美好又幸福，看見崇野為之高興的時候更覺得如此。
　　珠寶行裏導購員耐心地幫陸時郁壹起挑選，陸時郁在幾對戒指裏糾結來糾結去，樣式他都很喜歡，很想都買下來送給崇野，但是這種東西總覺得太多了反而失去了本來的意義。
　　他最後還是選擇了壹款十分簡約的款式，太繁瑣的崇野也不會喜歡，這種存在感低的比較日常，不會喧賓奪主，只會錦上添花，平時帶著也方便，不會太引人註目。
　　如果以後兩個人有結婚的那壹天，再送崇野壹個更好的吧。
　　“就這對吧。”
　　“好的先生，這款可是我們今年新出的限量款，我們店裏就剩下這壹對存貨，您和您太太都很幸運呢。”
　　“是先生。”
　　“啊？對啊先生您和——”
　　“我和先生。”
　　“啊！原來如此，不好意思！祝您和您先生長長久久！”
　　“謝謝，我們會的。”
　　陸時郁愉快地收下祝福，拎著包裝袋離開珠寶行。
　　晚上鄭亭江問他哪壹個航班，他們可以壹起回到常寧市，陸時郁心想他好歹也是董事長，怎麽有些時候這麽沒有眼力呢？不用問也知道自己是不願意和他同行的。
　　“我已經訂好機票了，不和您壹起走了。”
　　“那好吧，有機會我們壹起吃頓飯，妳也要常回家看看。”
　　“我們？誰們？”
　　“妳，我，和妳程阿姨。”
　　“那就算了，如果是您，我，和崇野，那我還是願意的。”
　　“妳見過希爾了，妳也清楚妳們是要結婚的，趁早和那個小子算了吧。”
　　陸時郁垂在身側的拳頭用力攥緊，有些話他都說煩了，鄭亭江還是在反復試探和挑戰他的底線。
　　“董事長！我真的不想再說了，光是這兩天我都已經說了無數遍了。”
　　“我這輩子如果要結婚，也只能和崇野，如果不能結婚，我也會和他過壹輩子，這段感情裏只有我和他，我不會允許任何其他人參與進來，您別再說了，說多少遍也改變不了我，您是聰明人，話都聽不懂了嗎？”
　　鄭亭江當然聽得懂，但是他還是壹遍遍地激怒陸時郁，陸時郁越是憤怒越是狂躁，他就越覺得勝券在握。
　　因為只有畏懼才會發怒。
　　這場父子之間的戰爭，他還是堅信他會取得最終的勝利。
　　陸時郁留給他壹個背影，年輕人的身影比多年之前更加寬厚挺拔，也越來越能獨當壹面，只是還如當年壹般執拗。
　　他至今還記得剛回鄭家的陸時郁，不和他說話，不和他壹同吃飯，只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拒絕和他有任何聯系。
　　到他不得不出國前，兩個人說過的話都屈指可數，電話他更是不曾主動打過。
　　鄭亭江知道，因為陸常寧，他始終對自己懷恨在心，那也不在意再讓他多壹個恨的理由了。
　　不過拋開這些不說，鄭亭江還是很慶幸自己死了壹個不爭氣的兒子還能換來壹個這樣優秀的陸時郁的。
　　他詢問了助理陸時郁的航班，這壹次順著陸時郁，沒有故意買壹趟去惹人煩，錯開了壹個小時。
　　出飛機場的時候他看見司機和程秀麗壹起在等他，他上車握住程秀麗的手，動作親昵，卻仿佛只是在履行夫妻之間的義務，程秀麗看了壹眼兩個人握在壹起的手，自從他兒子死了，兩個人的婚姻也逐漸被掏空，鄭亭江在外面養了多少個小三小四她也不在意了，婚姻越發變得有名無實。
　　“來了多久了？”
　　“壹個多小時。”
　　“來這麽早？”
　　“閑著也是閑著，就過來了，我剛剛看見小郁了，和他那個男朋友。”
　　鄭亭江並不意外，兩個人感情那麽好，崇野肯定要來接的。
　　“我過段時間會找他那個男朋友談壹談。”
　　程秀麗轉過頭來看著他，年輕時格外漂亮的壹雙眼睛如今也爬上了皺紋，即便保養得極好也還是不能完全阻擋歲月在臉上雕刻的痕跡，自從親生兒子死了，她越來越無欲無求，以前還願意陪著鄭亭江去參加宴會，維持著表面模範夫妻的樣子，現在連裝都覺得麻煩。
　　她也是商業聯姻的受害者，沒有權利自主地選擇愛情，兒子死了更是失去了唯壹的指望。
　　“何必呢？難道妳不清楚這種婚姻對他們每壹個人都會有很大傷害嗎？”
　　淡淡的哀愁在程秀麗眼裏化開，她似乎在透過鄭亭江和當時她沒有能力也沒有辦法反抗的父親對話。
　　“不然能怎麽樣？他喜歡壹個男人，以後誰來繼承家業？說出去也讓人笑話！”
　　程秀麗別過眼睛，“那時候妳都死了妳還管這麽多。”
　　“妳！妳竟然幫他說話？我以為妳壹直很恨他。”
　　“都這個年紀了，恨不恨還有什麽重要的？我只是覺得不至於鬧到現在這個地步。”
　　“我這是為了洲海好。”
　　每次都是這句話，冠冕堂皇地掩飾自己的自私，程秀麗再次和他對視，“鄭亭江，妳是為了鄭家好，還是說——妳自己不能當年自由戀愛，所以現在也要報復在妳兒子身上，來填補妳這麽多年的遺憾？”
　　鄭亭江似乎被戳中心窩，面部肌肉無法控制地抖動著，手激動地指著，最終卻沒有說出任何壹句反駁的話來。
　　崇野第壹次開車去接陸時郁，他不知道陸時郁是什麽心情，反正他是挺激動的，他開了陸時郁最常開的那輛車，生怕路上堵車，提前兩三個小時就趕往機場。
　　混在人群裏向門口張望，壹眼就看見陸時郁和他不太大的行李箱。
　　他踮著腳伸出手，哪怕他的身高在人群裏也壹樣出眾，還是生怕陸時郁會看不見。
　　陸時郁加快腳步，崇野的臉凍得有些發紅，他松開行李箱搓了搓崇野的臉，“怎麽不多穿點？”
　　“著急來接妳。”
　　陸時郁雙手捧住他的臉擡起來，在他嘴上親了壹口。
　　崇野有些不好意思地縮了縮脖子，挎住他的胳膊，“快回去吧。”
　　陸時郁把手裏的小蛋糕遞給他，“上飛機之前去買的，答應給妳的。”
　　崇野原本以為他當時在微信裏說的話就是哄自己，沒想到連這種小事都會做到。
　　在停車場找到車，崇野下意識把車鑰匙交給陸時郁，去坐副駕駛，陸時郁先他壹步站在副駕駛的門前攔住他，難得地撒嬌，“小野，累，妳開。”
　　崇野還就吃他這壹套，骨頭都要酥了，他重新拿回鑰匙，“好，我開。”
　　陸時郁順勢抓住他的手向前壹拉，又十分精準地親了他壹口。
　　手落下來，不老實地在他屁，股上拍了壹把，“去吧。”
　　崇野被他這壹套動作弄得壹楞壹楞的，小聲嘟囔著，“流氓。”
　　第壹次和陸時郁調換位置，這感覺還挺奇妙。
　　“怎麽坐在駕駛位上還是記不得系安全帶？”
　　陸時郁欠身過去替他扣好安全帶。
　　崇野撓撓頭，“第壹次我開車，妳坐副駕駛，有點緊張。”
　　“緊張什麽，我是妳男朋友，又不是妳駕校的教練。”
　　“好吧，那男朋友坐好了。”
　　崇野呼了口氣，飛快地湊過來在他臉上啄了壹口，好像是給自己加油鼓勁兒壹般。
　　“走——唔……”
　　崇野方向盤還沒碰到，陸時郁突然傾身壓過來，兩個人見面之後親這幾下都是淺嘗輒止，明明恨不得把崇野揉碎了親，陸時郁卻壹直克制著等回家，結果現在崇野還要再來招惹壹下，徹底勾起他的火。
　　崇野被牢牢禁錮住，陸時郁給他吻得上不來氣，所有這兩天積攢下來的思念都有了壹個完美的宣泄口，他們盡情親吻，享受著愛人身上灼熱的溫度。
　　卻不知道，此時對面正有壹雙眼睛看過來，面對他們的親密舉動，又意外又不意外，最終別過頭去，不知道在沈思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