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小路

　　狼來了。
　　然而於生卻看不到狼確切的模樣——他只能聽到不斷從身後傳來的、樹枝被踩斷以及草木被掠過的聲響，聽到那偶爾壓抑著響起的低聲嗚咽，有幾個瞬間，他甚至能聞到空氣中傳來夾雜著血腥氣的腐朽腥臭味道，壹股冰涼的氣息在森林中蔓延著，就像不斷追逐靠近的寒冬，在逐漸剝奪著生機與熱量。
　　狼嚎聲又響起來了，此起彼伏，從周圍的每壹棵樹，每壹片灌木叢，每壹道陰影中響起，狼群就在身邊，環繞著獵物，不斷縮小著包圍網。
　　「跑！別停！跑！」
　　松鼠已經從於生的脖子爬到頭頂，這個嚙齒類小動物使勁向前揮舞著爪子，發出尖細的叫聲。
　　「跑到小路上！跑到有燈光的地方！跑到狼不敢去的地方！」
　　於生忍不住回頭看了壹眼身後，卻只能看到昏暗的密林中影影重重，隱約間確實是有什麼東西在林間陰影裏追逐著自己，卻仍舊看不到任何壹只狼的模樣。
　　可那氣息就在他身後，他甚至開始能感覺到那些腥臭的血盆大口在自己身邊呼吸時產生的氣流。
　　「狼在哪？」他不禁大聲問道，「我看不見它們！」
　　「看不見是好事，看不見說明它們還追不上妳！」松鼠尖叫著，「看見就糟了，它們會壹直追下去，壹直追，壹直追，直到妳跑不動，直到妳變成壹個疲憊的大人……大人……等等！妳是壹個大人！」
　　松鼠仿佛突然發現了什麼，驚愕地低頭看著正在奔跑的於生，它用力抓住於生的頭發，大喊大叫：「所以妳tm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於生卻顧不上回應這只松鼠，因為他突然看到自己的手臂上出現了好幾道滲著血的傷口。
　　那是被看不見的利爪擦傷留下的痕跡。
　　他開始能看到那些朦朧的影子了，在密林之間，那些瘦長的、饑腸轆轆的獵食者們仿佛無窮無盡。
　　於生腳下猛然發力，踩著那厚厚的落葉和腐土，向著松鼠指出的方向繼續猛沖。
　　他倒是不怕死，更不擔心被困在這個地方，但他還沒搞明白這裏到底是怎麼個情況，沒搞明白「小紅帽」身上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不能在這裏白白被狼吃掉。
　　而就在這時，他眼角的余光突然看到了壹抹燈光。
　　在密林深處，那無邊蔓延的昏暗之中，突兀地出現了壹些溫暖的亮光，而在那些亮光照耀下，依稀可以看到是壹條小路。
　　「跑跑跑！就是前面！啊哈！妳這個大人跑的竟然比孩子還快！」松鼠興奮地大叫起來，「很好，很好！大人總是腳步沈重，妳卻跑得像她們剛進來的時候壹樣——它們追不上妳了，它們追不上妳！」
　　在松鼠神經質的尖叫聲中，於生沖出了森林中環伺的陰影，他沖向那道溫暖的燈光，而幾乎就在燈光照耀到身上的壹瞬間，那些追逐著自己的冰冷氣息便仿佛融化在光裏壹樣瞬間消散。
　　狼消失了，消失在林間的小路旁。
　　於生喘著粗氣，扶著路旁的壹截枯樹樁，過了好壹會才擡起頭，看著這條穿過密林的小道。
　　它就這樣突兀地出現在大森林裏，鋪著泥土與石頭，彎彎曲曲的小徑仿佛沒有盡頭，在大樹間延伸至黑暗深處，而在道路兩旁，則是壹盞盞明亮的路燈——於生不明白那些燈是怎樣照亮的，它們看上去好像就是壹些掛在彎曲樹枝上的圓球，沒有電線，裏面也看不到火苗，卻有柔和的光亮灑下來，照亮這條林間小徑。
　　松鼠從他頭頂跳了下來，三兩下跳到路旁粗糙彎曲的木頭欄桿上，它蹲坐下來，長長地舒了口氣：「呼——差點變成壹頓美餐。」
　　「那些就是壹直在追殺小紅帽的『狼』？」於生喘勻了氣，略壹定神之後便來到松鼠面前，嚴肅地看著這個似乎知道很多東西的……「小動物」，「那頭最大最強壯的『惡狼』也在其中？」
　　「惡狼？別提惡狼！」松鼠卻好像壹下子被嚇住了，它整個驚跳起來，伸出爪子似乎是想捂住於生的嘴巴，「獵人還沒出現呢，可不能把最壞最大的狼吸引過來——妳手裏沒有槍，它壹口就能把妳吞掉！整個吞掉！」
　　於生聽著，繼續盯著對方：「這裏到底是哪——我知道它是森林，我是想問，這裏是小紅帽的夢境嗎？還是某種……異域？」
　　「森林，這裏就是森林，我不明白妳說的什麼意思——夢？小紅帽還沒有開始做夢呢，好孩子要在晚上睡覺，她現在還在外面做著自己的事情……叫什麼來著？哦，她說過的，她要上學，」松鼠在木頭欄桿上挪動著步子，絮絮叨叨地說著，「她如果開始做夢了，那她現在應該已經進來了……」松鼠說話的方式很奇怪，給人壹種自說自話和信息破碎的感覺，但於生理解起來倒不困難，他很快便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並推測出了這裏與「小紅帽」之間的聯系。
　　這裏應該確實是某種類似「異域」的地方，而不單純是小紅帽的夢境，它壹直存在著，而當小紅帽入睡之後……她才會落入這片森林中。
　　在這裏接受狼群無休無止的追捕。
　　想到這裏，於生迅速皺了皺眉：「要怎麼才能徹底擺脫狼的追捕？」
　　「擺脫？妳在想什麼！狼可不會放棄，森林也沒有盡頭，」松鼠伸爪子搓了搓臉，用看傻子的目光看著於生，「跑，只有不斷的跑，從安全的小路到另壹條安全的小路，跑進溫暖的房子裏，然後在房子裏變黑之前跑到另壹座房子，只要還能跑得動，森林裏總有能暫時藏身的地方——這樣就好，這樣就好……」
　　這只松鼠所說的，是在這片「森林」中行動時的規則？
　　於生腦海中迅速思考，而後定了定神：「這片森林……就是『童話』制造的詛咒嗎？妳知不知道詛咒的事情？」
　　他不知道眼前這只松鼠是什麼來歷，也不知道為什麼疑似異域的黑森林裏會出現這麼壹個有理智能交流的「對象」，但既然它剛才提供了幫助，那就說明它至少跟小紅帽曾提起的「詛咒」不是壹夥的。
　　然而松鼠聽到他的話卻只是楞了楞，隨後在欄桿上踱了兩步：「我怎麼知道，我只是壹只tmd松鼠。」
　　隨後它又擡起爪子，飛快地抓了抓臉上的絨毛，神氣十足地仰起臉：「壹只tmd可愛到冒泡的松鼠。」
　　！。
　　於生表情有點呆滯。
　　而那只松鼠則忽然用爪子在身上掏了掏，也不知道是從哪摸出來壹根細小的棍狀物，它把這根細棍叼在嘴裏，用大尾巴在旁邊的欄桿上蹭了蹭，尾巴尖便「騰」地冒起壹小團火苗，它用這團火苗點燃了嘴裏叼著的小棍，深吸壹口氣，吐出壹片煙霧。
　　「來壹口不？」松鼠擡起頭，用爪子抓著那根小棍，「這東西能讓妳好受點，不過妳得用指甲尖捏著。」
　　於生表情更加呆滯。
　　「哦，妳沒興趣，那挺好——雖然妳是個大人，但這並不是什麼好習慣，」松鼠說著，又把小棍叼在嘴裏，「啊，真不習慣，我第壹次見到壹個大人——正常情況下第壹個來到這裏的都是小家夥，她們會哭很久，而且很少有能躲過第壹次獵殺的，她們都會被狼壹口吞進肚子裏。老實說，我tm有點緊張了，妳讓壹只松鼠承受了不該承受的壓力……嘬嘬嘬——嘶，呼——」
　　於生壹時間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個家夥，老實說這只松鼠的畫風對他而言有點超綱。
　　雖然他身邊有會罵街的活人偶，有能把自己的尾巴發射出去的九尾妖狐，有壹棟無法被普通人觀察到的「梧桐路66號」，但他壹向是個三觀正常心理健康的好青年——壹只抽著煙罵街的松鼠並不在他的預料範疇中。
　　「妳怎麼不說話？」松鼠壹口嘬完了小棍剩下的部分，然後把還冒著煙的尾部隨手扔進嘴裏嚼著吃掉，擡頭看著於生，「哦，嚇呆了？也正常，成年人也是會被森林嚇呆的，多來幾次就習慣了——習慣它們的獵殺，習慣它們的捕食。
　　「然後妳會和這裏的壹部分狼建立起聯系，妳會和整座森林建立起聯系，當妳既是這裏迷路的人，又是這裏饑餓的狼，同時還是森林、獵人與外婆的時候，妳就會完全適應啦。
　　「到時候妳會擁有屬於自己的紅鬥篷，每天晚上都進來跑壹跑，啊哈，很充實的……不過我很好奇，妳會得到壹個怎樣的鬥篷？畢竟妳不是個孩子，而且還是個男的……」
　　「我不是新的小紅帽，」於生打斷了松鼠的絮絮叨叨，再次壹臉認真地強調道，「我是她的朋友。」
　　松鼠呆住了，它直楞楞地看著於生，仿佛是想從後者臉上看出壹絲說謊的痕跡，過了好壹會，它才好像終於確認了什麼，上半身直立著，粗大的尾巴在木頭欄桿上不安地掃動。
　　「妳tm說的是真的啊？妳可不能欺騙壹只像我這樣可愛到冒泡的松鼠！」
　　「是認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