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方自袖手風波定

　　泉蓋洪這夜裏睡得並不是很好。
　　唐軍停在三岔口，不進不退已經十余日，這是他的心頭大患。雖然他安慰自己，再堅持幾天，下壹股寒潮來時，唐軍再不走就要凍死，可是實際的情形是，唐人從旅順運來大量的木炭，看起來是準備在三岔口過冬了。
　　若是寒冬不能擊退唐人，等到春暖花開時節，唐人大舉來犯，卑沙城就更難支撐了。
　　這種擔憂，讓泉蓋洪的睡眠很淺，外邊有些響動，便能把他驚醒。
　　故此，當卑沙城內殺聲四起之時，他第壹時間驚醒：“唐軍攻來了麽？”
　　外頭卻沒有人回應，這深更半夜都快到子時了，便是外頭有人值守，也壹時間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如何敢胡亂回答？
　　泉蓋洪披衣而起，心中憂慮，面上還維持勉強鎮定，喚來仆人給他著甲，這邊才披上甲，終於有人闖了進來。
　　“刺史，不好了，不好了，羅九河反了！”
　　進來的人帶著哭腔嚷嚷著，泉蓋洪聞言大驚，伸手便摘下掛在墻上的刀：“我就知漢兒不可靠，可是這廝怎麽突然反了？莫非是泉荔逼他太過，讓他不得不反？”
　　想到泉荔，他心中壹動：“泉荔呢，我將兵權交與他，快喚他來平亂！”
　　“泉將軍早就被殺了，刺史，快逃吧，羅九河已將聚攏了漢軍，馬上就要向這邊過來……刺史，咱們趕緊走東門逃吧！”
　　北門原本就掌握在羅九河手中，如今他起事，北門是走不得的，南邊就是唐軍，也走不得，唯壹能走的，就是東門。泉蓋洪聽得泉荔已死，頓時明白，大勢已去，再也無人能夠制衡羅九河。
　　他身邊壹侍從猶自懷有僥幸：“城中漢兵不過八九百，急切間羅九河能收攏的最多五六百，高句麗人則有數千。刺史只要登高壹呼，定然能撥亂反正……”
　　“羅九河豈會未與唐軍勾結！”泉蓋洪喝了壹聲。
　　自己身邊都是些什麽人啊，羅九河敢於突然舉事，自然是與唐人有所勾結，連這點都想不到，還讓自己登高壹呼……此時登高壹呼，分明是送肉入狼口！
　　“走，快走……”
　　顧不得家中的壹切，他厲聲道。想到高尹成的下場，他心中便不寒而栗，落入唐人手中，他的頭顱豈能保住！
　　但他帶著這小隊護衛才出府邸，迎面就看到黑壓壓壹片軍士，為首者壹手刀壹手矛，刀刃矛鋒都泛著暗紅色的光澤，也不知是沾染上的血跡，還是反射著火把的光芒。
　　正是羅九河，他大踏步走向泉蓋洪：“刺史意欲何往？”
　　泉蓋洪不曾想羅九河動作這麽快，竟然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就殺到自己面前。但壹看羅九河身邊跟著的兵士，他頓時明白，臉色大變：“唐軍……入城了？”
　　“好叫刺史得知，唐軍壹個時辰之前已經自北門入城，然後隨我入軍營。如今城中，除了少數不識時務者在負隅頑抗，已然平定下來。”羅九河瞇著眼睛道。
　　“羅九河，妳這逆賊，我待妳不薄，妳竟然、竟然背叛我？”
　　“泉荔的親信已經招了，刺史打算此戰終後便將某處置掉。”羅九河盯著他：“我家三代為妳泉氏效力，若非我祖父，妳泉氏哪裏能成為卑沙城主，若非我父，妳又如何能繼承刺史之位，若非我，妳如何能號令積利州？可人是如何待我不薄的，便是要誅我滿門麽？”
　　泉蓋洪頓時啞口，羅九河家三代為他們家效力，戰死的人就超過六位，若說對不起，也是他對不起羅九河在先。
　　“罷罷，妳這逆賊，殺我泄憤便罷，莫害了城中百姓……”
　　“妳若念著城中百姓，就該早日開城迎王師才對，此時卻假惺惺的說什麽來？”羅九河道：“至於妳自己，妳只管放心，我向葉參軍求情，他說只將妳送回長安安置！”
　　“葉參軍？”
　　泉蓋洪瞪大了眼睛，羅九河是幾時見到的葉暢？莫非葉暢已經隨大軍入了城？
　　“葉某在此。”他驚訝中，就聽得有人說了壹聲，然後從羅九河身後諸軍中行出壹個年輕的將領來。
　　火光下，這位年輕的將領顯得英氣勃勃，目光炯炯有神。泉蓋洪看了看他，幾乎不敢相信，這麽年輕的壹個少年郎，就是葉暢。
　　“妳……妳待如何？”在葉暢目光逼視下，他心驚膽戰，不知如何應付，開口便露出怯。
　　“依爾之罪，原該明刑正典，傳首四方，令膽敢象效尤者戒！”葉暢厲聲道：“妳之幫兇爪牙高尹成尚死，妳豈有活路！”
　　泉蓋洪雙膝壹軟，險些坐倒。他原本以為自己能夠在任何情形下都鎮定自若，卻不曾想被葉暢壹喝，就近乎膽破。
　　“不過，羅將軍念在舊情份上為妳求情，妳不過是豕犬罷了，以妳壹命，換取羅將軍效力，葉某算是占了大便宜。”葉暢又道：“故此，饒妳死罪，送往長安，獻俘闕下！”
　　這個安排讓泉蓋洪站穩了，能夠不死，雖然將永遠失去權力，但總算是留下了性命。
　　他感覺得到，葉暢是真心想要殺他，若不是有羅九河，他這條性命就沒有了。再看羅九河時，他的神情就有些復雜，雖然痛恨依然，卻罵不出口了。
　　“令妳的隨從放下武器，我不欲多作殺傷。”葉暢又喝道。
　　泉蓋洪回頭看了看，他的隨從只有十余人罷了，而且壹個個面如土色，甚至不待他吩咐，就有人把武器扔在了地上。他長嘆了壹聲：“罷，罷，便依葉參軍之令……只望葉參軍約束兵卒，勿濫殺無辜，這城中的高句麗人無罪，有罪盡在泉某壹身，還請葉參軍勿要為難他們……”
　　“自此以後，他們就是大唐子民，是葉某治下，我如何會為難他們？”葉暢噗地壹笑：“綁起來，都送回他府中去……府中武器兵甲都搜出來，但金銀財帛不可擅取，擅取者軍法從事！女眷不許淫辱，淫辱者有殺無赦！”
　　他連接著兩個命令下去，諸軍應了壹聲，便紛紛行動起來。
　　卑沙城是小城，面積並不大，沒有花多長時間，便又安定下來。雖然還有許多人惴惴不安難以入睡，但對於葉暢來說，已經沒有什麽事情了。除了必要的部隊在城中巡視之外，包括從南門入城的旅順軍在軍，都進了軍營，開始休息。
　　“終於忙好了……我倒是累了，自前日起，就沒怎麽睡過。”葉暢長長伸了個懶腰，笑著向羅九河道：“羅將軍，妳家中可有宿處，我便去妳家裏打擾壹番，不知這個不速之客，妳是否歡迎啊。”
　　羅九河聞得此語楞了楞，然後道：“今夜怕還有變動，某欲宿於營中……”
　　“那我便去妳營中休息。”葉暢不容拒絕地道：“請羅將軍帶路。”
　　羅九河心中明白，這是葉暢安撫降軍的手段，但饒是如此，他還是為葉暢的氣魄、器量所打量。新附之軍，軍心不穩，葉暢便敢宿於其中，不是對自己有絕對信心就能夠做到的。
　　將葉暢請入營中之後，羅九河心中還是有些不安，若軍中有壹兩個心懷不詭之徒混了進來，刺殺了葉暢，那麽次日城裏只怕要變成屍山血海，絕對不會象今夜這般沒有流多少血。故此，他悄然召來親信軍官，低聲吩咐道：“葉參軍便宿於我營中，妳們各領壹隊，每個時辰輪換壹次，將參軍所宿營帳護好。若是有壹只老鼠混了進去，妳們都提頭來見我吧！”
　　壹親信軍官聽得這吩咐，笑了起來：“恭喜將軍了。”
　　另壹人奇道：“有何喜事？”
　　“將軍為泉氏效力三代，泉氏猶是猜忌提防，葉參軍才來壹夜，便視將軍如同腹心手足。將軍在泉氏手中不得用，在葉參軍帳下必能大用，這位葉參軍年紀輕輕便能做到如此大官，壹來是他有才，二來也少不得朝中有人支持。得他信用，將軍必可大展鴻圖！”
　　聽得他這般說，眾人紛紛稱是，也向羅九河道喜。羅九河呵呵笑了笑：“我若得大用，豈不意味著妳們也得大用！大夥同喜，同喜！”
　　次日葉暢高臥至快巳時才起床，這是極少有的。這段時間，他勞心勞力，想著將卑沙城這隱患徹底除掉，故此甚為疲倦。如今大功告成，難免放松壹下。醒來之後，看得外頭壹片紅光，披衣出帳，發現壹輪紅日懸在天空，天色竟然已經完全放晴。他心情頓時更為舒暢，活動活動手腳之後，便看到羅九河親自捧著壹個食盒過來。
　　“軍中都用過食了麽？妳自己用過了麽？”葉暢問道。
　　“都吃過了，卑職擅自開了卑沙城中的糧倉，又宰了些牛羊。”
　　“昨日不就說了，這善後事宜，全由妳處置，算得上什麽擅自？”葉暢壹擺手：“我倒是餓了，讓我嘗嘗妳軍中廚師手藝如何。”
　　擺開碗筷，葉暢又想到壹個問題：“羅將軍，妳軍中士卒，壹日幾餐？”
　　“兩餐。”
　　“兩餐……”
　　葉暢沈吟了壹下，開始吃飯，吃完之後，他才說道：“我那邊，莫說護軍，就是民兵，亦是壹日三餐。只有吃飽了，才有氣力操演訓練，只有肯賣力氣操演訓練，才能三餐吃飽……”
　　他壹邊說壹邊看著羅九河，羅九河臉上有些困惑，不知道葉暢說這個是什麽意思。葉暢又笑了起來：“這樣吧，羅將軍不妨傳令下去，在妳軍中尋二十名力士來，我再在我軍中尋二十名力士，大夥來壹場角力如何？”
　　“啊？”
　　“校場聯歡，咱們軍士麽，總得比較壹些男兒氣概的東西。”葉暢原是臨時出的念頭，並沒有準備，因此開始很有些粗糙，漸漸他想得細了，便又道：“這樣吧，不只是二十名力士……”
　　他最初提出二十名力士，乃是想要讓兩軍來場拔河比賽。拔河古名牽鉤，源自楚國，此時也甚為流行，甚至有官方組織的千人大賽。不過想到只憑拔河，似乎還沒有辦法實現自己的目的，葉暢當下又準備了幾個項目。
　　“雙方各出同等人數，較拔河、跑步、足球三大項，許城中百姓壹起來觀看，算是與民同樂，妳看如何？”
　　羅九河低頭心索，微微有些犯難：葉暢提出此事輕松，他卻有些難以抉擇，全力求勝吧，又怕得罪了葉暢的帳下，主動求敗吧，更會傷了葉暢的興致。
　　葉暢看他神情，便知道他的打算，便又道：“羅將軍，妳雖是治軍有方，我聞名已久，但我帳下某些人卻向來不服氣。我是欲向朝廷好生舉薦妳的，可若妳不能讓他們服氣，便會叫我為難……妳定要全力以赴，不唯是替妳揚名，亦是替我教訓壹番那些驕狂之輩，好叫他們知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
　　聽得葉暢把話說到這，羅九河哪裏還會拒絕，當下應諾。雙方定下較試的時間放在下午午飯之後，便各自去召集人手。
　　原本昨夜之時人心惶惶，包括歸義的那些漢蕃將士亦是如此，但如今聽說要搞壹次聯歡，雙方各派人手較賽，人心頓時安穩下來：既然這位葉參軍有意搞這個，想來待城中軍民不會太過苛刻。
　　發覺命令傳下去之後，無論軍民臉上的緊張憂心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歡喜與憧憬，羅九河恍然大悟，自覺明白了葉暢的意圖，原是想借此次比校，安撫城中軍民之心。
　　既然如此，他就不能讓這次比校弄砸了。
　　他卻不知，安撫卑沙城中軍民之心，只是葉暢目的之壹，葉暢真正的目的，還是卑沙城中壹千五百名漢蕃軍士。
　　原本卑沙城只有兩千兵，其中漢軍五百人，此次備戰進行了擴軍，漢軍擴到了九百人，而蕃兵則有二千余人。只不過大多數蕃兵在高尹城手中被滅，或成俘虜或被殺死。這些兵士如何解決，是葉暢需要考慮的問題。以他的物力，養這麽多兵是絕不可能的事情，唯壹的辦法就是改編。
　　但改編要想獲得降將的支持，還必須花多壹些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