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7章 前怨就此梁上懸

　　鹹宜公主府。
　　原本鹹宜公主極得李隆基寵愛，故此她的府邸甚是弘闊，非壹般府邸可以比擬。
　　楊則笑嘻嘻地向管家點頭，趕緊將背著的柴禾向柴房扛去，才到公主府上，他可得勤快壹些，爭取早日出人頭地。
　　不過當柴禾放下之時，他聽得“轟”的壹聲響，他訝然回頭，便看得壹隊兵士破門而入。
　　柴房在公主府的外圍，有個側門通往院子外，這些兵士闖進來，讓楊則嚇得壹大跳。
　　他縮在柴禾之後，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喘。身在長安城中，看到這樣兵士如狼似虎，怎麽會不知道出了大問題？
　　然後他就看到士兵之後，幾個官員模樣的人走了進來。
　　其中壹人他認識，曾經遠遠望見過，乃是侍禦史楊釗。
　　楊釗回過臉來，看著葉暢，皺眉問道：“當真要如此？”
　　“自然要如此，妳也知道，聖人曾經非常寵愛鹹宜公主，若是給鹹宜公主去哭求壹番，聖人念起武惠妃，不僅我們此行不得全功，便是宮裏的貴妃娘娘，少不得也要埋怨我們辦事不力。”葉暢道。
　　在楊玉環之前，能長時間得專寵的就是武惠妃了，哪怕此女已經死去多年，也仍然是楊玉環的大威脅。
　　因此楊釗壹點頭：“那便如此！”
　　說完之後，他帶著兵士就往裏走，葉暢卻留了下來。
　　葉暢身邊，自然少不得善直，和尚眼尖，覺得似乎有些不對，轉了半圈，便將楊則拎了過來。楊則臉色慘白，跪在地上。
　　“妳是何人？因何在此？”見這只是壹個十六七歲的少年，葉暢和靄地問道。
　　“小人……小人……”楊則將自己身份說了，乃是剛投入駙馬府的，與楊洄可以算是壹族遠房。葉暢搖了搖頭，看模樣也能判斷出來，這只是壹個苦哈哈的小子。
　　他擺手讓楊則起來：“這楊駙馬，眼見就要倒了，妳還是速速離去，千萬勿停留……哦，把這個拿去吧。”
　　他將壹塊金餅交在了楊則的手中，楊則楞楞地望著他，葉暢又催促了壹句，他才如夢初醒，揣著那塊金餅飛奔而走。
　　出了駙馬府，他又有些迷糊：按理說，方才那人應該是來害駙馬的奸臣，他為何要給自己金子，還放自己逃走？
　　屋裏善直也在想這個問題，他想到就問：“十壹郎，妳為何放那小廝走？”
　　“無辜之人，何必連累，留他在此，礙手礙腳。”
　　善直卻是不信，總覺得葉暢如此，心中另有打算。他思忖了壹會兒，然後道：“妳心中不安？”
　　葉暢默然。
　　他確實心中不安，此次行事，雖然都是報復，可是手段，卻太過陰毒了。楊洄是他死仇，為了坑此人，就必須將楊慎矜拉下，雖然此前他自我開導，說楊慎矜也在謀算他，可是葉暢心中明白，那只是自我開導。
　　這種情形下，能少連累壹人，便少壹人吧。
　　沒有等他感慨太久，便聽得壹人唔唔叫著，卻發不出完整的聲音，越來越近前。
　　葉暢立刻將心中的柔軟收起，目光冷厲，靜靜地等著。不壹會兒，便見楊釗匆匆回來，在他身後，兩個士兵挾著楊洄。
　　楊洄的嘴已經被堵住了，看到葉暢時，他的瞳孔劇烈收縮，露出恐懼之色。
　　葉暢背著手，冷冷地站在他面前。
　　原本是有很多話要問他的，但此時，葉暢覺得又沒有什麽必要了。
　　他正待轉身離開，那楊洄卻瘋狂掙紮起來，他究竟是駙馬，那兩兵士沒控制住，給他掙脫，他將口裏塞著的布團摘開，撲向了葉暢！
　　葉暢擡腳，重重踹在楊洄胸前，將他踢飛了回來。
　　“奸賊，妳是三庶人遺黨，妳害我，是為三庶人復仇！”楊洄嘴角流血，卻指著葉暢叫道。
　　他這話不是叫給葉暢聽，而是叫給楊釗聽的。
　　楊釗臉色也是壹變，三庶人乃是大唐的禁忌，若葉暢真是三庶人遺黨，就算是李隆基再愛他的才能，只怕也容不下他！
　　他狐疑地盯著葉暢，葉暢卻是哂然壹笑，搖了搖頭：“三庶人之時，我才幾歲，怎麽可能是他們的遺黨？楊駙馬，妳當初便是因為這個理由，害死了我的兄長，如今還想用這個理由來害我？”
　　“妳是公報私仇，我要面聖，我要求聖人……”
　　“我是公報私仇，但妳若不是犯下了滔天大罪，我又如何能公報私仇？”葉暢卻是冷笑：“妳與楊慎矜勾搭的事情已經犯了，到這個時候，妳還不明白？”
　　楊洄頓時變了臉色：“李……李相？”
　　他心中與楊慎矜勾搭之事，無非就是想借著李林甫重病之機，將楊慎矜推上宰相的寶座。若真是因此事情被追查，那麽葉暢站在這裏，其實代表的是背後的李林甫。
　　葉暢乃至楊釗，楊洄都不畏懼，可是李林甫，他是打心眼裏畏懼。
　　正是雙方有過聯手暗害三庶人之舉，所以他才更清楚李林甫的手段。
　　“妳明白就好，我來此，只是想看著妳這殺兄仇人死在面前。”葉暢冷冷地道：“妳有什麽遺言，自己寫出來，我替妳轉呈陛下，至於妳的性命，就到此為止了。”
　　楊洄初時並不認為自己有性命之憂，此時聞言，卻再無任何希望。是李林甫要他死，而不是葉暢要他死，他哪裏還能有活路？
　　“我……我……”
　　“莫非妳欲入獄中受那非人之辱？”葉暢又道：“那也行，反正都是壹死，在獄中折磨，我雖親眼見不著，卻也更能出這口氣！”
　　楊洄壹顫，天牢之中倒還罷了，可若是像三庶人壹般，被流放邊郡，然後由獄卒驅趕離開，那所受罪之大，絕非他這樣嬌慣了的身子能承受的。
　　“哪有那般便宜，他身上的事情，可是幹系重大，楊慎矜意圖謀反，已經招了，他也必須招！”楊釗在旁陰森森地道。
　　“楊慎矜……謀反？”楊洄頓時恍然，當初給三庶人栽上的罪名就是謀逆，如今這個罪名回到他身上來，也算是天理昭昭報應不爽。他長嘆了壹聲，既是李林甫栽下了這般罪名，他就休要想脫身了，唯壹能指望的，就是不連累自己族人。
　　“楊禦史……請賜白綾壹根與我。”
　　他開口討要白綾，楊釗卻板著臉：“妳無遺表上奏，如何敢要白綾？我與妳可沒有這般交情，能替妳背起這般大責！”
　　死了犯人，他這個辦事的禦史自然有責任，若楊洄有遺表，責任就輕了。楊洄明白這個道理，又是壹嘆，當下討要紙筆，寫了壹份遺表。
　　遺表內容無非就是認罪服法，他心中暗恨李林甫、葉暢，自然也少不得咬上李林甫與葉暢，不過也就是攻擊二人進讒誣陷，為奸詐小人——這等不痛不癢沒有真憑實據的攻擊，李林甫與葉暢，都不會將之放在心上。
　　“這樣可否？”楊釗卻有些擔心，看了葉暢壹眼。
　　葉暢嘿然壹笑：“無妨，這樣最好……來白綾來，送楊駙馬壹程！”
　　不壹會兒，便有人拿白綾過來，在柴房的橫梁上系好，葉暢還親手去拉了壹下，確認它很牢，回頭似笑非笑地對楊洄道：“楊駙馬，體面些！”
　　楊洄緩緩行過去，貪婪地吸著氣，他知道，每多呼吸壹次，自己就離死亡更近壹分。
　　見他拖拖拉拉，葉暢向善直使了個眼色，善直立刻上前，便要將楊洄報起，楊洄擺了擺手，苦笑道：“終難逃壹死，我何必流連。葉十壹，妳這奸賊，今日便讓妳見我死吧……我在泉下等著妳，想來用不了多久，便可以看到妳了！”
　　他咬牙切齒吐出怨毒之語，葉暢卻只當未曾聽見。
　　踏上墊腳的小凳，他將自己掛了上去，還沒落實，就聽得喀壹聲響，然後腳下壹空，那凳子被葉暢壹腳踢開。他蹬了幾下腳，這時葉暢卻湊在他身邊，低聲道：“哦，忘了說壹聲，聖人是有意饒妳性命的。”
　　此時楊洄神智尚清，聽得這句，頓時大怒，同時又大恐。若李隆基想饒他性命，他完全可以不死，現在壹匹白綾掛上去，豈不冤枉？
　　他伸手想去抓脖子上的白綾，只是這個時候，他已經漸漸力竭，無論怎麽努力，卻也沒有力氣將自己從白綾上解脫開。葉暢笑著看他痛苦的模樣，心中滿是快意。
　　楊釗在壹邊看到這個，心裏不由跳了跳：葉十壹待朋友是無話可說，當真義氣，但待敵人，也是殺伐果決，什麽手段最狠就上什麽手段！
　　幸好，自己與葉暢是朋友而非敵人！
　　沒有壹會兒，楊洄不再掙紮，身體也發出屎臭尿騷，那是氣絕之後大小便失禁。葉暢仰頭看著他，想到自己那位有些懦弱但確實暗藏兄弟情誼的兄長，想到已經有壹年未曾見到的侄兒侄女，長長出了口氣。
　　“可以奏明聖人了，楊洄謊稱寫供狀，卻畏罪自盡，留下遺表。”葉暢向楊釗道。
　　這邊事情辦好，葉暢與楊釗帶著兵士離開了公主府，還未走遠，便聽得身後傳來了哭聲。葉暢與楊釗對望壹眼，兩人都是壹笑。
　　“恭喜恭喜。”葉暢道。
　　“同喜同喜。”楊釗回。
　　兩人上了同壹輛馬車，好壹會兒都沒說話，良久，楊釗嘆道：“果然，只有人踩人，方能人上人。”
　　“呵呵。”葉暢幹笑了聲。他的本意卻不是靠著踩別人往上爬，他只是要報仇兼自保罷了。
　　楊洄的死，意味著這壹次葉暢掀起的政治風暴暫告壹段落，他二人都沒有掀大獄的心思，故此也就是楊洄、楊慎矜，最多再加上楊慎矜的兄弟楊慎餘、楊慎名。這樣空出的位置就已經足夠多了，他們所想得到的好處也已經夠多了。
　　回到興慶宮，卻見宮前有宰相儀仗，葉暢與楊釗又對望壹眼，神情有些疑惑。
　　“這是怎麽回事？”楊釗低聲問道。
　　他膽敢如此行事，有壹個原因便是從葉暢那得到消息，李林甫的身體不好，可現在，李林甫的儀仗卻出現在興慶宮前，這證明李林甫便在其中！
　　“我也不知，今早出來時，李相還在臥床休養之中！”葉暢也是壹驚。
　　楊釗有些懷疑地看了他壹眼，沒有再問。楊釗心裏，卻暗暗在琢磨，葉暢所說，是真還是假。
　　他二人得宣入內，便看到李林甫坐在壹錦凳上，正笑吟吟看著歌舞。見二人過來，李林甫沒有起身，只是頷首，那眼中的歡喜神情，讓二人覺得毛骨悚然。
　　他們背著李林甫做下這樣的大事，讓李林甫背著這黑鍋，雖然不怕李林甫知曉，可是多少總有些尷尬。
　　再看壹旁的李隆基，卻是心情甚好，臉帶笑意，全然不是方才令他二人去審問楊洄時的怒焰飛騰。也不知李林甫對他說了什麽，哄得他回心轉意過來。
　　“事情辦好了？”見他們回來，李隆基讓歌舞且退下，然後有些漫不經心地問道。
　　“是，臣有罪，楊洄畏罪自盡，這是他的遺書。”楊釗上前道。
　　李隆基眉頭稍稍壹挑，沒有絲毫戚容，反是露出絲怒色：“好大的膽子……罷了，罷了，將遺書呈上來，讓朕看看。”
　　遺書到他手中，他只是略略抄了兩眼，然後冷笑道：“死也不安分守己……李卿，奪了楊洄官職，以庶人禮葬之，另外，鹹宜那邊，妳物色年輕才俊，讓她改嫁了吧！”
　　“臣遵旨。”李林甫應承下來。
　　只不過他起身時，面色稍稍有點不愉。
　　他沒有想到，葉暢下手會如此果決，竟然直接將楊洄逼死。他原本還想留著楊洄，好將案子牽連到宮中的太子身上。
　　“十壹郎，方才李卿來奏，說是遼東行軍總管府已經將第壹批俘虜送至長安了，問朕是否要朝門獻俘，朕覺得非如此不足以酬功，便允了此事。”李隆基處置了楊洄的身後事，立刻又高興直來，轉向葉暢：“倒不曾想妳真有如此本領，朕前些時日還有些擔心，妳在遼東的戰功，乃是被部下欺瞞，現在看來，真吾婿也！”
　　“咳咳，陛下，是臣婿！”李林甫頓時不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