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黑瞎子屯駐村工作隊隊長上任記

　　“同誌們，妳們即將成為壹名光榮的駐村工作隊員，奔赴農村的廣闊天地。希望妳們……”
　　主席臺上，縣裏扶貧辦的領導正在慷慨陳詞。臺下，壹百多人正襟端坐，壹個個面容肅穆，仿佛是壹位位即將奔赴沙場的勇士。
　　不過凡事都有例外，在會議室的角落裏，卻傳出壹陣陣低低的鼾聲，聽起來極不和諧，周圍的人免不了紛紛以白眼視之。
　　而這位沖盹的青年卻渾然不覺，他長得白白凈凈，身材稍稍有些小胖，耷拉著腦袋，下巴抵在胸口，顯出細皮嫩肉的雙下頜。偶爾還微微翹起嘴角，宛如嬰兒般寧靜，不知道做著什麽美夢。壹笑的時候，臉蛋兒上還露出兩個小肉坑，看起來頗有喜感。
　　臺上領導的發言依舊在繼續：“同誌們，下面我要公布所有駐村工作隊員的去向，念到名字的請答應壹聲——吳棟梁同誌——”
　　“到！”壹個帥氣小夥滿臉激動地站起來。
　　吳平安看看臺下英姿颯爽的兒子，很是欣慰，不過面上依舊壹臉嚴肅：“吳棟梁同誌擔任鄂倫春鄉駐村工作隊隊長；隊員兩名：何偉，其其格……”
　　壹個個人名從吳平安嘴裏念出來，臺下的駐村隊員們也漸漸知曉了自己的崗位，心中或喜或憂。雖然都是駐村，但是所在村莊的好壞，那差別可就大了去。去了好村子，自然吃香喝辣，還政績滿滿；去了深度貧困村，就請等遭罪吧。
　　“田源同誌——田源——田源同誌來了沒有——”
　　吳平安連叫三聲，嗓門也越來越高。
　　“田小豬兒，醒醒，到妳了！”沖盹青年的前排伸過來壹只纖纖玉手，在他腰間擰了半圈。
　　“田源同誌——”
　　“啊——”
　　臺上莊嚴的呼喚聲和臺下的慘嚎聲此起彼伏。即便是這樣莊重的場所，周圍也忍不住響起了壹陣竊笑。
　　站起身之後，小胖子田源瞪了壹眼前面那張明眸皓齒的如花笑臉，瞥見那張美人面的主人伸出纖細的手指，十分隱蔽地向嘴角指了指。於是連忙用手背在自己的嘴角使勁抹了兩下，估計是剛才睡得太香，不小心淌出哈喇子。
　　不料，手背上什麽都沒有，看來是又被調戲了，只能不滿地嘟囔壹聲：“公主殿下，您就饒了草民吧，我還不夠慘啊？”
　　哼——俊俏的鼻翼裏發出壹聲輕哼，其其格扭過頭，決定不再搭理這頭田小豬兒。
　　臺上的吳平安橫了壹眼晃晃悠悠站起來的青年，繼續讀著手上的文件：“田源同誌，擔任黑瞎子屯駐村工作隊隊長——名單宣布完畢，下面進行授旗儀式，請各工作隊的隊長，到主席臺領取駐村工作隊的隊旗。”
　　臺下又是壹番竊竊私語，誰不知道，黑瞎子屯是整個林泉縣最偏遠、最落後、最貧困的村子，能輪到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也真是祖墳冒青煙了。
　　而剛才出了醜的田源同誌，則訕訕地坐下，嘴裏不滿地嘟囔壹聲：“怎麽到我這就變成光桿司令，壹名隊員都沒有，哪怕有個作伴的也好。”
　　就那倒黴地方，有人去才怪——周圍當然不乏幸災樂禍者。
　　而坐在田源前排，同時也是大美女其其格身邊的吳棟梁則回過頭：“老同學，話可不能這麽說，怎麽沒有伴兒呢，不是還有黑瞎子陪妳嗎？沒準以後就能摟著黑瞎子睡覺——”
　　所謂的黑瞎子，就是東北人對黑熊的俗稱。
　　我是自願去的好不好——沒那麽多遠古時間搭理妳，哥的誌向豈是妳壹個小家賊能懂的——田小胖撇撇嘴，站起來去主席臺上領取駐村工作隊的大旗。
　　作為扶貧辦主任，吳平安逐壹和領旗的隊長親切握手。輪到田小胖的時候，還殷切鼓勵幾句：“田源啊，好好幹，越是艱苦的環境越鍛煉人，妳是學林業的，工作也在林業局，去黑瞎子屯正好改造荒山荒坡，可以大幹壹場，我家棟梁都羨慕死妳嘍。”
　　“吳叔叔，我真是自願的。”小胖子雙手接過大旗，上面印著“黑瞎子村駐村工作隊”這幾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心中也不免有些激動：終於可以去那個地方了，廣闊天地，大有作為！
　　自願的？誰信啊。吳平安拍拍小胖子的肩膀，然後宣布：隊員們現在就到外邊，各村派來接人的車輛就在樓下，馬上奔赴各自的工作崗位。
　　隊員們有序地來到樓外，果然，大車小輛都已經就緒，基本都是小轎車。來接人的大多數是村長、村支書或者是村會計這老三位，樂呵呵地招呼著屬於自己的工作隊人員，熱情地讓到車裏，小轎車屁股壹冒煙，便壹輛接壹輛地離去。
　　“黑瞎子村的人來了沒，誰是黑瞎子屯的？”現場吵吵巴火的，所以田小胖也扯嗓子吼了壹嗓子。
　　“來了，來了，俺是黑瞎子屯的包村長。小同誌，妳就是分配到俺們那嘎達的，貴姓啊？”壹個裹著軍大衣，頭上戴著棉帽子的老漢奔過來，壹笑起來，黑黝黝的臉膛滿是老褶子，透著壹股濃濃的鄉土氣息和淳樸勁兒。
　　周圍的村幹部，大都鮮衣怒馬，所以這位包村長就格外顯眼，不知道的，還以為就是壹位普通農民呢。
　　不過包村長早就習慣了，只是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小胖子：嗯，不錯，瞧著挺精神的壹個小夥子；態度也挺隨和，始終樂樂呵呵的，壹瞧就是個好說話的；就是這白白凈凈細皮嫩肉的，不像個能吃苦的樣子，到了俺們那村，不會又當逃兵吧。
　　也難怪包村長擔心，到目前為止，他們那村子都跑仨駐村工作隊了。
　　田源也樂呵呵地握住那雙滿是老繭的大手：“我就叫您村長叔吧，我叫田源，妳叫我小田兒就成。村長叔，車來了沒，我那邊還有點東西得拉著。”
　　“當然來了，好幾十裏地呢，不來車咋整，咱們爺倆總不能腿兒著回去。”包村長壹哈腰，從地上撿起來壹根大鞭子，啪得在半空炸了個鞭花，然後嘴裏壹個勁吆喝“大牤子，快點過來過來”。
　　不遠處的樹下溜達過來壹頭老黃牛，後邊拉著個大板車。慢吞吞到了包村長跟前停住，那老黃牛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珠子，非常友好地跟田小胖打了個招呼：“哞——”
　　牛車啊？！田源也不由睜大了雙眼。如果細看的話，就會發現，他的壹雙瞳仁竟然不是黑色，而是藍汪汪的，而且無比深邃，就像是神秘莫測的大海。
　　“哈哈哈，笑死我啦，人家坐寶馬，老同學妳這是要騎寶牛的節奏啊——”身後傳來吳棟梁暢快的笑聲。像這種能擠兌田小胖的機會，可壹定要把握住。
　　田源也跟著嘻嘻壹笑：“牛車好啊，在古代，那都是有了功名的人進京趕考，朝廷才派牛車接人，所以才叫公車，清朝末年不是就有著名的公車上書嗎。吳棟梁，妳還得加強學習啊，爭取早日成為棟梁之才。”
　　作勢要去拍吳棟梁的肩膀，後者則厭惡地躲開身，然後拉開壹輛寶馬叉六的車門，殷勤地讓著身邊的美女：“格格，咱們坐不起公車，還是上寶馬吧。”
　　“我先去取行李。”其其格很不給面子的扔下壹句，然後壹甩馬尾辮，扭頭就走，只留下壹臉陰晴不定的吳棟梁，心裏恨恨：等到了駐地，看妳還能跑出我的手心……
　　隨後，包隊長也張羅著去給田小胖裝東西。駐村工作隊平時都在村裏吃住，行李啦，換洗衣物啦，都必不可少。
　　東西早就拾掇好了，就在不遠處的樹下堆著，跟小山似的。包村長還看到小山上蹲著個小娃子，上身穿著紅色的小羽絨服，很是打眼兒。在田源招手之後，就壹溜煙跑過來，嗖壹下竄到牛車上。隨即又三兩步竄到車轅子上，啪啪在老黃牛後背上拍了幾巴掌。
　　“這娃子，沒三塊豆腐高，還怪靈巧的。”包隊長忍不住贊了壹句。
　　田源則訕訕地抓抓後腦勺：“這是我兒子，小白，小淘氣兒。”
　　“淘點好啊，淘小子出好漢。過來，叫爺爺瞧瞧。”包村長老懷大慰，心裏琢磨著：這拖家帶口的去駐村，看來是準備常駐，這回估摸著跑不了啦。
　　村長上了年歲，眼神也不大好，拉過小淘氣仔細打量，越瞧越不對勁：這娃子怎麽長得猴頭巴相的，頭發還是白的。哎呦呵，這身後還有壹根兒小尾（yǐ）巴晃悠來晃悠去的，赫然竟是個毛猴！
　　小白猿還手腳不老實，伸出毛乎乎的小爪子，去搶包村長手裏的鞭桿子，估計對趕車很感興趣：老祖宗弼馬溫放過馬，偶今天也放牛試試。
　　結果被田小胖敲了兩下猴頭：“別毛手毛腳的，快給包爺爺敬禮。”還真不含糊，小猴子啪的打了個立正，然後擡起猴爪兒就敬禮。可是，妳那右爪子反過來勾在左眼上邊是怎麽回事？
　　心事重重地將牛車趕過去，看到那壹堆東西，包村長心裏又忽然有底了：除了行李卷之外，還有鍋碗瓢盆米面糧油之類，壹應俱全，看來是準備常駐沙家浜嘍。
　　最令包村長安心的是，行禮上還放著不少書，整整齊齊地碼在兩個紙殼箱子裏，這東西，才是最大的財富啊！
　　這回包村長也來勁了，把幾袋大米和白面都碼到板車上，啪的壹甩大鞭子：“小田兒，咱們爺幾個走著！”
　　“走著！”田源也使勁揮舞手臂。對不可預知的未來，對那個遙遠的黑瞎子屯，似乎充滿了信心。
　　唧唧，小猴子也跟著張牙舞爪的，似乎覺得還不夠勁兒，於是掉過屁股，小尾巴壹甩，pia的壹下抽在老黃牛的屁股蛋兒上：沒有鞭子是吧，小意思，偶自個開發——
　　沒走多遠呢，包村長嘴裏就籲了壹聲，拽住韁繩，打量這個攔住牛車的大閨女。而牛車上的小猴子則早就縱身躍起，撲進美女的懷抱。
　　其其格戳戳小猴子的腦門兒，嘴裏親昵地喚了幾聲小白，然後指著腳邊的幾箱水果：“省著點吃，想我了就微我，別像有些人沒良心的……”
　　小白壹個勁點著猴頭兒，不過壹雙圓溜溜的眼睛卻盯著美女身後那兩輛嶄新的山地自行車，壹臉猴急。
　　“去吧，給妳買的，來回騎著方便。”其其格拍拍小白的猴頭，然後將壹個雙肩包給小猴子背上，裏面鼓鼓囊囊的，都是小猴子喜歡的吃喝。
　　後者便壹個跟頭從她肩膀上翻下去，選了那壹輛小號的兒童車，騙腿兒上車，倆小短腿緊著倒騰，騎得飛快。
　　田源也樂呵呵地下了牛車，大大方方地把水果箱搬到車上，然後推過另外壹輛山地車：“公主殿下保重，此壹去山高水長，咱們各自珍重，後會有期。”
　　“壹路順風啊——”其其格的眼圈開始微微泛紅。
　　“妳也壹路順風！”田小胖揮揮手，飛身上車，就像是脫離牢籠的飛鳥，投向廣闊無垠的天空。
　　猛蹬幾步，口中立刻大聲吆喝：“小白妳個猴崽子，趕緊剎閘，沒看見前面都亮紅燈了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