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薩勒芬妮

　　第二天。
　　零星的引擎聲打破了黎明的寧靜，整座城市都在朝陽下漸漸蘇醒。
　　祖安的學徒工們也總算下了夜班，能回家睡覺去了。
　　他們就像是壹群精疲力盡的螞蟻，慢吞吞地湧出工廠。
　　同樣來自祖安的小商販們則早早守在廠區門口，支起了壹個個蒼蠅似的早點攤子。
　　攤子上賣的都是皮城本地人看都不會看壹眼的廉價食物，魔沼蛙、地溝鼠、臭芝士醬三明治、二手油煎面包片，講究的就是壹個量大管飽夠熱量。
　　李維從裏面挑挑揀揀，最後還是挑了塊最便宜耐吃的黑面包。
　　然後和他的那些工友壹樣……三三兩兩地湊在壹塊兒，在馬路牙子上地找塊空地就直接坐下，就著馬路上的新鮮尾氣邊吃邊聊。
　　“李維，別吃那破玩意了啊！這裏賣的黑面包比石頭還硬，那踏馬是人吃的嗎？”
　　李維剛坐下，身後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回頭壹看，正是他那個瘦得跟猴似的工友，同為祖安人的巴庫。
　　“滾！罵誰不是人呢？”李維只當他這是在跟自己開玩笑：“黑面包不好，那妳倒是請我吃點好的啊！”
　　“我請。”這個在原主記憶中十分摳門的家夥，竟然毫不猶豫地應下。
　　然後巴庫就真在李維身邊坐下，還拿著壹個熱騰騰的軟三明治在他面前晃了壹晃。
　　“我艹，還是加蛋加火腿片的？！”
　　李維真給這奢華套餐給震撼到了。
　　軟吐司片做的三明治，還加蛋加火腿肉。
　　這玩意兒壹拿在手上，周圍人的目光明顯就不壹樣了。
　　“妳特麽還真請啊，沒吃錯藥吧？”李維懷疑地打量著巴庫的大腦。
　　“呸！爹這麽餵妳，妳還這麽多話。”巴庫沖他壹陣笑罵：“請妳吃妳就拿著好了。反正我們以後估計也沒機會，再這麽壹起吃早飯了……”
　　笑著笑著，這家夥有些笑不出來了。
　　“我說，李維……”巴庫把那加肉加蛋的三明治硬塞給李維，又從他手上搶過那塊黑面包，恨恨地壹口咬下：
　　“妳踏馬怎麽都不跟我們說，妳借了那幫孫子的高利貸啊！”
　　“現在人家都找到廠裏來了……這樣就算是埃爾文先生，也不可能會保妳的！”
　　“……”李維不禁沈默。
　　他知道巴庫為什麽突然這麽來情緒了。
　　因為在祖安學徒工的世界裏，誰沾上了那些祖安黑幫的高利貸，誰基本就算完了。
　　在巴庫看來，他今天這麽壹走，恐怕就再也沒可能回廠裏上班了。
　　“妳放心，我有辦法……”
　　“放心個屁！妳有個勾八辦法！那幫狗入的什麽時候下手輕過，妳欠了他們高利貸還不上，結果只會比死還可怕！”巴庫忍不住壹陣怒罵。
　　然後他又自顧自地在那說著：“李維，妳踏馬是不是傻？現在這時候還來上什麽班啊？趕快收拾東西，帶著妳妹妹回祖安吧！”
　　“回祖安至少能躲開那幫王八蛋，不然……”
　　“我知道、知道……”李維心情復雜地附和。
　　他知道自己說服不了巴庫，讓他相信自己還能翻身。
　　所以李維只好對他保證：“我這兩天會回祖安的……妳別擔心了。”
　　“嗯……”巴庫又低頭啃了口黑面包，這次用力嚼了很久，才又開口：“回祖安也小心些，別死在那裏了……”
　　“總之好好活著。說不定等我以後拿到了皮城的身份，還有機會把妳們也帶到皮城來呢。”
　　“呸，做啥夢呢。”這次李維可以肯定，這家夥又在開玩笑了。
　　皮城的正式身份哪有那麽好拿？就算真拿得到，他也沒可能從祖安帶人過來。
　　從祖安合法移民到皮城的門檻極高，開銷極大。那筆錢別說是祖安人，就算是壹般的皮城家庭都承受不起。
　　“這個麽……”巴庫倒是挺壹本正經地想了壹想：“我有辦法。”
　　“到時候我都是皮城人了。我可以收養妳當兒子，娶妳妹妹當老婆。我叫妳壹聲大舅子，妳叫我壹聲爸爸。咱們走親屬移民渠道，花的錢少。”
　　李維：“……”
　　“我艹尼瑪的！”
　　……
　　馬路對面，工廠旁邊，矗立著壹幢帶著獨立院墻的花園洋房。
　　這裏是工廠主埃爾文先生的家。
　　他這時正和夫人用著早餐，而他的寶貝女兒也就坐在他們身旁。
　　這少女約莫只有16、7歲的模樣，櫻唇纖薄、鼻梁挺翹，湛藍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像會說話。壹頭瀑布般柔順的粉色長發披散在肩，更襯得她那牛奶般的肌膚光滑白亮。
　　再加上她那身公主似的華麗連衣裙裝，這姑娘的畫風，看著都跟別人不太壹樣。
　　像是從現代大都市的豪宅裏穿越來的，來這兒演變形記了。
　　“啊、啊……張嘴，乖～吃早飯了。”
　　少女叉著壹塊鮮嫩的金槍魚片，壹臉寵溺地餵食著懷裏的寵物貓咪。
　　可那胖貓卻只是懶懶地趴在她懷裏，連嘴都懶得張。
　　“好了，薩勒芬妮！”
　　埃爾文先生放下報紙，沒好氣地喊起女兒的名字：
　　“這只貓都快被妳養成豬了——別餵它了，先把妳自己的飯吃好！”
　　“多大的人了，連吃飯都要人教。”
　　“是，爸爸～”薩勒芬妮調皮地吐了吐舌頭，這才把那只早吃撐了的胖貓放下。
　　壹旁伺候的兩位女傭馬上走上前來，壹個從她懷裏接過貓咪幫忙照顧，壹個將那剩下的半盤金槍魚撤下，拿回廚房倒掉。
　　至於薩勒芬妮，她則是不情不願地拿起刀叉，在眼前的藜麥雞胸沙拉、無油清炒蛋花、黑森林熏火腿片、魚子醬手握壽司之間……猶猶豫豫，挑挑揀揀。
　　最後也就扒拉了幾口雞胸肉和蔬菜沙拉，就興致懨懨地將刀叉放下。
　　“妳這孩子……也不多吃壹點！”
　　“妳看看妳，這都瘦成什麽樣子了。”
　　埃爾文太太心疼地教訓著女兒，但薩勒芬妮卻只是神情憔悴地揉著眼角：
　　“對不起，媽媽。我昨晚上沒睡好……實在沒什麽胃口。”
　　“這……”埃爾文夫婦神色都變得緊張：“薩勒芬妮，妳又聽到那些‘聲音’了？”
　　“嗯。”薩勒芬妮憔悴地點了點頭。
　　她天生就覺醒有傾聽“靈魂之聲”的特殊能力，可以聽到他人靈魂的“旋律”。
　　這種類似讀心但作用更加玄奧的魔法天賦，無疑是上天賜予她的最好禮物。
　　但很可惜的是，薩勒芬妮沒有能力控制她的天賦。
　　於是這份禮物就反而成了詛咒。
　　她總能不受控制地聽到周圍人的靈魂旋律。而那些旋律卻並不優雅，更無節奏，反而充滿了黑暗和痛苦，充滿了沈重與折磨。
　　這些雜亂無章的噪聲始終折磨著薩勒芬妮，讓她漸漸地連門都不敢出。否則她見到的人越多，聽到的痛苦旋律也就越多。
　　可即便她像這樣沒日沒夜地躲在家裏，那些聲音卻還是如影隨形地糾纏著她。
　　“哎……”看到女兒連覺都睡不太好，埃爾文太太實在是心疼極了。
　　她忍不住看向丈夫：“老公，妳之前說的那個法子，到底研究得怎麽樣了？”
　　“妳說那個海克斯魔法聽覺抑制裝置？”
　　“還沒研制成功……人工海克斯寶石的魔能密度不夠，總是無法成功驅動裝置運作……現在我還在研究怎麽解決這個問題呢。”
　　“這有什麽好研究的……”埃爾文太太眉頭壹皺：“既然是魔能密度的問題，那人工海克斯寶石不行的話，就用原生海克斯寶石試試好了。”
　　“那是說試就能試的嘛……”埃爾文先生嘆氣：“老婆妳又不是不知道，那原生海克斯寶石是什麽東西。”
　　“那玩意貴到有價無市！我們打拼半輩子也就只開了個小廠。真去買上壹顆的話，恐怕得把咱這整個廠子都給搭進去。”
　　“搭進去就搭進去！”
　　“難道妳那廠子比咱女兒還重要？”
　　“我這……”埃爾文先生壹臉肉疼：“這不是還得多考慮考慮嘛！”
　　“考慮什麽！咱們當初拼了命地留在皮城，不就是為了讓妮妮能在這邊過上好日子。可現在她天天難受得連門都沒法出，那我們要這錢還有什麽用！”
　　“話也不能這麽講啊。錢怎麽就沒用呢……沒錢的苦頭，咱們前半輩子還沒吃夠嗎？”
　　雖然都富了十幾年了。但壹想起過去的事，他還是止不住地想掉眼淚。
　　半夜夢到那些事情，驚醒後連枕頭都是濕的。
　　“沒錢，才是最難治的病啊……”埃爾文苦笑。
　　“呸！”夫人卻有不同看法：“妳這摳門的死老頭子，就記得自己的‘病’了！那咱女兒呢？”
　　“妳是要錢還是要薩勒芬妮？”
　　“我……我就是想再等等看嘛……咱們家的音響生意已經越來越紅火了，連諾克薩斯的貴族都開始來皮城向我們訂貨。我想再搏壹搏，這兩年能把廠子做大的話，再多掙些錢，那我們就買得起原生海克斯水晶了！”
　　“可去妳的吧！咱們現在就買得起！老王八蛋，我看妳就是要錢不要女兒！”
　　夫妻倆吵著吵著，連多年不說的祖安家鄉話都給用上來了。
　　“爸、媽，妳們別吵了！”
　　薩勒芬妮在旁邊努力勸架，但都沒啥效果。
　　最後還是她不知為何突然身形壹顫，猛地抱住了腦袋，才讓她那對快要掐上的父母冷靜下來。
　　“妮妮！”夫婦倆頓時緊張地圍了上來：“怎麽了？妳是不是又聽到那些‘聲音’了？”
　　“嗯……”薩勒芬妮痛苦地捂著腦袋。
　　她那天賦又不受控制地被發動了。
　　無數的靈魂之聲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有的來自工廠，有的來自街上，有的來自更遠處的港口、商鋪、公寓樓……
　　有開心的，有幸福的，但更多的是沈重的。
　　“哎！”埃爾文夫人沒好氣地瞪了丈夫壹眼：“還楞著做什麽？快去放音樂啊！”
　　美妙的音樂能緩解薩勒芬妮的癥狀，幫助她減輕痛苦。
　　這也是她熱愛音樂的原因之壹。
　　“等等——”就在夫婦二人火急火燎地想幫她減輕痛苦的時候，薩勒芬妮卻突然擡起了頭。
　　“怎麽了？”夫婦倆擔心問道。
　　“我……聽到歌聲了。”
　　“歌聲？”他們這還沒放音樂啊。
　　“是的，有歌聲！”
　　薩勒芬妮突然癡癡地望向窗外：
　　“那邊，就在那邊！”
　　她激動地走向窗邊，壹把拉開了窗簾：
　　“那裏有壹個很特殊的靈魂——”
　　“他的靈魂在唱歌！”
　　“在唱我從來都沒聽過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