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交友須帶三分俠氣
誌怪書 by 金色茉莉花
2025-2-13 18:45
“魏元重!妳可知我是誰?”
聲音於安靜的屋宅中突然炸響,嚇得魏元重差點兩腳壹軟癱倒在地。
林覺也被從思考中拉了出來。
“我……不知……”
魏元重又怕又疑,不知所以。
“咣!”
又是壹顆木頭疙瘩丟了出來,砸在木地板上壹聲悶響,滾動幾下。
“還不知嗎?”
那道聲音變得淩厲了些。
“不知……不知啊……不知我們魏家如何得罪了您,求求您老人家給個痛快話吧!”魏元重差點跪下來磕頭了。
“啪……”
壹根木枝又從木墻裏丟了出來。
這截木枝細細的,和魏元重身上的傷痕吻合,想來便是這只妖怪用來抽打他們的。
“現在呢!?”
那道聲音更加淩厲,淩厲之余,又似乎能聽到幾分酸楚味道。
魏元重仍舊疑惑不知。
“足下可是院子裏的那截樹木樁子?”林覺看不下去了,幫忙猜測。
“啊?”
魏元重頓時擡起頭來,大驚失色。
如何也沒想到,竟是自家院裏從小陪伴到大的壹棵樹成了精。
“哼……”
墻壁裏傳來冷哼聲。
也算是某種承認了。
魏元重驚恐之下,竟是噗通壹聲,跪倒在地,口中喊著桃樹老爺,說著不該將它砍了之類的話。
林覺在旁看著,只是將手中的柴刀別到了身後去,沒有出聲。
“若只是尋常人家砍壹棵樹,也沒人能說什麽,可我在妳們家的院子裏長了將近百年了。雖說是妳的曾祖父將我種下,給我澆水侍奉我成長,可在後來的百年裏我也壹直在有意報答妳們。”
墻壁裏的聲音多了壹些苦楚。
“我還沒有成精,沒有思想之前,渾渾噩噩也就罷了,那些統統不算,可當我有了意識之後,就壹直加倍努力的向下紮根尋找養分。
“我發現妳的父親愛吃桃子,我就爭取結得更多更大,自行忍痛疏果,不長下枝末葉,暗中驅趕鳥兒。
“妳和妳的兄長小時候比妳父親貪玩,喜歡爬樹摘桃,此舉危險,可偏又最頂上的桃子最甜,我就故意在最頂上結得最多,挑選好位置,每到成熟時就把枝條壓彎下來,方便伱們摘取。
“怕妳們掃落葉麻煩,我總是讓葉子集中掉落,或是挑選秋高風急的恰當時候,讓風吹走。
“二十年前妳們家境沒落,最困難的時候,要靠販桃為生,我不惜自損修為,也把每根枝條都給長滿了,這才幫著妳們家渡過難關。
“妳家前面幾代,對我皆是禮遇有加,我至今仍記得妳們兄弟幾個小時候在樹下蕩秋千,妳的父親還曾教育妳們說,我陪了妳們家三代,要妳們長大以後好好照料於我,可沒曾想到,遇到妳們這代幾個白眼狼!”
魏元重已經忍不住渾身發抖。
墻壁裏的聲音卻仍舊傳來:
“妳們父親病重,臨終前不好好照料也就罷了,還整天吵鬧,死後更是急著分家,竟然為了區區幾百文錢,就把我砍了,我如何能甘心!?”
林覺聽得不禁皺眉,還是沒有出聲。
若是這位所言非虛,這家人確實承了這棵桃樹的情,這棵桃樹也確實付出不少,然而魏家並不知曉它已成精,也不知曉它那些用心的付出,多半只是覺得桃樹天生如此,壹切皆是巧合,因此才在分家後把它砍了……
若說此事好,定然不好,即使真是普通桃樹,壹百年了,代代相承,就這麽砍了,也是要被街坊鄰居罵幾句的。
若說此事不對,似乎倒也談不上多大的罪過。
倒是桃樹用心百年,難得得道,莫名被自己看著長大的人砍了,心有怨氣,卻也是能夠理解的。
這般復雜的事,自己何必決斷。
因此林覺只是沈默,任他們去掰扯。
心中困惑也只有壹個,這棵桃樹又是如何說服城隍、以至於“在城隍那裏打贏官司”的呢?
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妳們這幾個不肖子孫,不照顧父親,反倒只顧著分家,就連城隍大人也特地允準我鞭打妳們壹百天,少壹天也不行,妳們請來誰也沒用!”
原來是這樣。
林覺明了。
是了,在這年頭,孝悌禮法至高無上,就連大多數皇帝也逃不出它們的束縛。
不孝就是罪。
林覺是知道這壹點的,只是這種知道只流於表面,限於了解,並不深刻,更沒有完全從這樣的環境中成長、以至於到魚與水的地步。
如此壹聽倒也有些恍然。
這也是當前世界的壹面。
至於城隍公正與否,參照的道德觀念是否合自己的意,這些多想來實在無趣。
只知這個故事若是傳出去,想必也足以在相隨波靡之中,奉勸世人孝順和睦與自立了。
心中品悟過後,看見前面雙方還在上演壹方哭訴求饒、壹方堅持咒罵的戲碼,林覺倒是不由對這桃妖可惜起來。
雖然它並不是壹個寬厚仁德的性子,卻也不是窮兇極惡的妖怪,有氣撒氣有仇報仇,知恩圖報,算起來怕是比這世間大多數人還要好些。能在人的家裏得道成精,估摸著也不是壹件容易和常見的事,否則這類傳聞早該滿天飛了。然而如今就這麽被砍了,不知道行還能否延續。
惋惜之下,便將心中想法說了出來:
“足下能在城中得道,總是不易的,如今就這麽被後人機緣巧合給砍了,實在可惜,不知有沒有什麽挽救之法?”
話音壹落,墻中的聲音便沈默了。
想來這也是戳中了它的傷心處。
魏元重壹聽,則像是壹下子抓到了救命稻草,連忙問道:“是啊,桃樹老爺,可有補救之法?”
“我寧死也要把妳們打的皮開肉綻!”
話雖如此,卻也說明,確實是有補救之法的。
同時它的語氣也軟了壹些。
“是我們不對!是我們不該!我們已知錯了,明日就去父親墳前跪拜認錯,可是不能毀了您苦心修來的道行啊!
“便給我們個折罪的機會吧……
“……”
魏元重壹番苦苦哀求。
墻壁中的樹妖終於嘆了口氣:
“妳們砍了我的樹樁,我這壹身道行修行已經差不多了,如今再在這院子之中已經長不起來了,要想補救也不是壹件易事。”
“請桃樹老爺吩咐!我們盡量做到!”
“距此二百裏,羅酥縣有個青帝廟,青帝掌管天下草木與春來,若能從廟中求來符箓化水,也許還能重新發芽。只是如今出了這種事,這城中我也已經呆不下去了,就算求來,也得將我移至外面山中。”
“二百裏!我們這就去求!”
“須得誠心誠意,才有可能上達青帝,須耗壹些錢財,才能打動廟祝。”
“這就去!這就去!”
魏元重說到這裏,自覺將事情辦完之前自己已經無顏也不敢再在這裏久待了,便又說道:“我這就連夜出去,與家中人說,爭取今天早晨天亮之前就趕車去羅酥,求來桃樹老爺要的東西。”
說完不禁轉頭,看向林覺。
林覺稍作思索,說道:“深更半夜,便請魏公容我繼續睡完這壹覺吧。”
“好!”魏元重楞了壹下,隨即答應,“便請小郎君在這裏好好休息。”
“咣當。”
房門很快打開,又關上了,腳步聲叮叮咚咚往樓下走。
沒等樓下也傳來開門關門的聲音,林覺便又看向了旁邊墻壁,隱隱約約之間,仍可見得模糊至極的光影,是那位樹妖身上的元氣在流動,可是還沒等到他開口說什麽,便已先聽見了樹妖的聲音:
“今日倒多謝妳了。”
這位果然是個明道理的。
林覺曾經聽說,人的宅邸家院中妖怪成精,也與主人家的德行有關,不知是不是有道理的。
“足下為何壹直置身木墻中?”
“我修為尚淺,還沒有到隨意變化的地步,如今真身被砍,只剩精神與元氣。好在我本草木成精,自有天賦,擅長在別的草木中藏身與移動。置身木墻木門中使我更為舒坦壹些。”
“這是什麽法術嗎?”
“不知這算不算法術,聽說人間有道之士中是有這等法術的,叫做五行遁術。我這是天生的神通,不必後天修習,二者不壹定壹模壹樣,不過最終的道理定然是相通的。”樹妖倒也如常的和他溝通著。
這時樓下的魏元重才出院門,有著匆忙的關門聲。
“實不相瞞,我向來對於神仙妖鬼還有修道法術上的事情都十分向往,壹直想多見識見識,不知閣下能否讓我開開眼呢?”
“有何不可?”
剎那之間,木墻上凸起壹片,隱隱像是壹個枯槁的人形。
壹陣扭曲變化,本就枯槁的人形又化作樹形,中間的變化十分流暢。
與此同時,它從右邊墻壁移至左邊墻壁,變化成人形時,就好似人在墻中走,變化成樹形時,就好似蛇在墻中遊。
在這個過程中,林覺雖然能看到元氣的流轉,不過看得很模糊,心中並沒有什麽反應。
“真身已被砍了,我就不現身了,總歸也只是雕蟲小技罷了。”樹妖說道,“這個看不出什麽,不過我還能將草木甚至人都拉入木墻中,妳若是膽量足夠的話也可以試壹試。”
“有何不敢?”
“妳要知道,把例如木疙瘩與木枝拉入木墻中再丟出,是因為它們也屬草木。若把人拉入木墻中,則是我們用來對付人的手段,要知道,人在木頭中可是無法呼吸的,只能被憋死。”
“長夜漫漫,實在難熬,若能經歷此等奇異之事,這壹夜也就不虧了。”
林覺心中覺得奇妙,也懷揣著幾分可能。
人的身體真能躲進木頭中嗎?
那會是壹種什麽感覺?
若是學會了這招,以後走在野外遇到強人盜賊或者猛獸之類的,逃跑之時,豈不是找棵大樹,趁對方沒有看見往裏壹躲,便能得了安全?
“妳真的不怕?要知道人被憋死可是極為痛苦,而且除了憋死以外,我們把妳拉進去後力道壹松,妳就會卡在木頭中。”
“足下不是惡妖?有何懼怕?”
林覺如此說著,語氣中也毫不生疑。
“……”
墻壁中的樹妖沈默片刻,終於答應下來,從木墻中緩緩伸出壹截樹枝,與普通桃樹無異:“妳抓住樹枝,放松心神,莫有雜念,莫要用力,我只把妳的壹只手拉進來,讓妳感受壹下。”
“好!”
雙方果然都坦然極了。
林覺立馬走過去,抓住桃枝,並隨著它的力道緩緩靠近墻壁。
此得雙方離得如此之近,看似是這位將自己拉入墻壁,其實卻是自己抓住它,林覺忽然想到,說是自己信任桃樹,何嘗又不是桃樹信任他呢?
倒正應了那句話了——
交友須帶三分俠氣,做人須存壹點素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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