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淪陷 1
　　不過淩清遠也不是全騙她的，這天晚上司機確實沒來接他。
　　學生會的事情辦完的時候，外面的雨還是沒有停，兩人走到明思樓門口，天已經黑了下來，昏暗中的雨水不知疲倦，目所能及的地方都在安靜地下著雨。
　　淩清遠舉起長柄傘，打開。
　　淩思南向他靠近了壹點，不過兩個人之間還是留著壹道若有似無的距離。
　　撐著傘的淩清遠低頭看了她壹眼：“怕我吃了妳？我不喜歡野戰，何況這雨太大了也不適合。”
　　被調侃的淩思南糾了弟弟的腰肉壹把，“對姐姐怎麽說話的？”可惜手捏下去，完全抓不到贅肉，只是弄皺了他平整的校服外套。
　　兩個人在雨幕裏走著，雨勢太大，就算淩清遠的傘也很大，依然很難遮蔽洋洋灑灑的雨水。淩思南只覺得腰間攀上壹只手，把她攏到他身邊。
　　身體緊著弟弟的腰際，腦袋也半靠在淩清遠懷裏，她第壹次覺得淩清遠這麽高，胸膛這麽厚實。
　　“會、會不會有人看見？”
　　頭頂傳來淩清遠的笑聲：“別總是緊張兮兮的，我們又不是在偷情。”
　　被弟弟這樣說，淩思南有點臉紅，仔細想想他說得也沒錯——貼的近又怎麽樣，弟弟給姐姐撐傘有什麽問題？腦海裏壹旦想通了，淩思南就放開來，兩手壹圈搭上弟弟的小臂，放松地靠到他的胳膊上。
　　淩清遠的手壹僵。
　　“怎麽了？”淩思南感覺到淩清遠動作凝滯了片刻，擡頭問。
　　淩清遠若有所思地看了她壹眼，沒說話。
　　兩個人走到車站前，準備等車，雨天學校這壹帶的出租車不好攔，還不如坐公交快。
　　淩思南探頭看了眼馬路壹角的大排檔，這才晚上7點半，已經開始營業了。
　　“清遠妳餓了嗎？”
　　淩清遠正在看表，被她問到，擡眸循著她的視線看過去，“妳餓了？”
　　淩思南回過頭，榛首輕點，眼睛裏全是期待，就像是看到小魚幹的貓兒。
　　少年忍不住揚起微笑，“劉媽應該做好了飯。”視線裏接收到姐姐耷拉下來的唇線，嘴角微翹??：“但是在外面吃也不是不行。”
　　“我就知道妳對姐姐好。”淩思南猛地抱住他又放開，拉著他的手往大排檔跑：“快點快點。”
　　淩清遠有壹瞬間的錯愕，然後根本來不及多加回味，就被她壹路拉進了大排檔裏。
　　兩人進了大排檔，淩思南興奮地去點菜了，頭壹次吃大排檔的淩清遠，跟在她背後好奇地看淩思南選菜配菜討價還價，而他則像是個好學生虛心求教。
　　“好吃嗎？”菜上來，淩思南自己沒碰，先給弟弟夾了壹筷子，等淩清遠吃下去，才滿懷期待地問他。
　　淩清遠點點頭：“這是什麽？”
　　“爆炒螺絲啊，不過這是剔出來的螺肉，我想妳應該不會想自己吸，所以點了加工過貴壹些的。”淩思南見淩清遠又夾了壹些，才心滿意足地自己下筷。
　　淩清遠吃了幾口，擡眼看壹旁的淩思南吃得很歡。
　　在家裏淩思南很少放得開，劉媽的廚藝不差，可是淩家夫婦對飲食要求很嚴格，定量，少油，調味要清淡，搭配營養要均衡，螺絲這種對他們而言都是寄生菌的海鮮，是絕不可能出現在淩家的食譜上的。
　　他覺得淩思南這壹刻才像淩思南，才像是那個微博裏樂觀愛笑的姐姐。
　　看她吃得高興，淩清遠也忍不住多吃了點，只是別人是就著菜……他貌似是就著淩思南的吃相。
　　快吃完的時候，水晶簾正好被人拉開，淩清遠聽到有人說：“是妳？”
　　淩清遠循聲望去，看清來人之後皺起眉頭。
　　顧霆手裏拿著壹把傘，高大的身軀堵在門口，目光定在淩思南身上。
　　下壹刻顧霆的目光和淩清遠對撞，兩個人不約而同出奇壹致地皺起眉來。
　　“啊……顧……同學。”淩思南的筷子停留在淩清遠的碗邊上，給弟弟夾的菜剛落進碗裏，見到顧霆心裏第壹時間就咯噔壹聲，覺得大事不妙。
　　“原來妳們真的認識。”顧霆挑釁地扯了下嘴角，“上午誰跟我說不認識來著？”
　　……咯噔。
　　淩清遠的觀察力很好，很快就註意到了顧霆手中那把水珠還在滴滴答答下落的傘十分眼熟。
　　手繪萌貓的傘面，出現在壹個壹米八三的不良少年手裏，巧合的可能理性不到10%。
　　加上顧霆和淩思南半生半熟的招呼，和淩思南今天突然來找自己的行徑，淩清遠幾乎在瞬間就在腦海裏整理出個所以然。
　　“妳傘給他了？”
　　……咯噔。
　　淩思南左右??看了眼兩人，決定這時候裝傻還是最好的應對方法：“呃，顧同學妳也來這裏吃飯啊，真巧，清遠妳們很有緣欸，上午剛見過現在又見了… …”
　　淩清遠還在盯著她，淩思南壹陣發毛，倒是顧霆歪了歪頭，很自然地搬開椅子，坐到淩思南旁邊。
　　“阿光，老樣子。”顧霆沒轉頭，似乎是在對店裏忙活的夥計說。
　　人是坐在她旁邊了，眼睛卻是看著淩清遠的，充滿了探尋的意味。
　　“很熟嗎？妳就這樣坐下來。”淩清遠少有弓著身的坐姿，頭微微壹偏，冷笑著睨他。
　　顧霆咧嘴壹笑，壹口白牙幹凈利落，“跟妳是不太熟，跟我同班同學熟壹點。”
　　哎喲妳們兩冤家吵架能不能別把我摻和進去——淩思南在心裏求饒。
　　“顧同學，妳們見面不到壹天。”淩清遠特意強調了剛才淩思南對顧霆的叫法。
　　顧霆沒回應他，反倒是忽然身子往淩思南的方向傾過來，擺出壹副悄悄話的假象，又用不止兩人可以聽到的氣聲對著淩思南耳邊說道：“謝謝妳特意給我送的傘。”
　　淩思南剎那間感覺到對面弟弟眼中的寒芒，整個人不寒而栗。
　　“不用謝。”淩思南笑得有點僵硬，“也不是特意的，就是正好有人可以和我壹起回去，我想傘借妳用下也沒有問題——是藉，是藉。”
　　好像沒什麽差別，淩清遠看起來照樣很生氣。
　　“有人壹起回去？”顧霆的劍眉挑起來，目光在兩人之間巡脧了壹圈：“妳們倆……是親戚？”
　　“關妳屁事。”淩清遠放下筷子，“滾遠壹點，這裏不拼桌。”
　　淩清遠罵人了。
　　淩思南驚訝不已，壹向待人接物無可挑剔的弟弟，居然在外人面前說臟話了。
　　這下就算不是人都能感覺到淩清遠的不悅，淩思南有些為難，她跟顧霆是不太熟，不過她也不好直接去趕人家，再說了葉珊珊叮囑過，顧霆可能是混社會的，她可沒淩清遠的膽量敢惹他。
　　“抱歉，我弟弟今天可能情緒不太好，要不然……”她試圖打圓場。
　　“弟弟？”顧霆雙手交錯擱在桌面，朝淩清遠探身問：“妳有姐姐的啊？”
　　“再說壹遍——關、妳、屁、事。”淩清遠朝夥計招手：“結賬。”
　　“啊……”淩思南看著壹桌子的剩菜壹臉怨念，可憐兮兮地望向淩清遠。
　　顧霆揚眉看著淩思南那張殘念臉，深感自己罪大惡極似的：“別忙了，我本來也不是來吃飯的。”他騰起身，接過夥計遞過來的外賣盒，“妳們慢慢吃吧，對了——妳叫什麽？”他問淩思南。
　　即使面前頂著淩清遠的壓力，淩思南還是禮貌地回答他：“淩思南。”都是同班同學，就算不說，他也能很容易就知道。
　　“果然是姐弟，壹個姓氏。”顧霆隨性地朝她揮揮手，“走了，明天見。”
　　“等等。”這回淩清遠卻開口攔住他。
　　顧霆轉頭，劍眉下那雙神采風揚的眸子壹展，等他發難。
　　淩清遠根本沒看他：“雨傘留下。”
　　“清遠——”淩思南朝他使眼色，這樣不太好吧，人家就帶著壹把傘過來的，他這不是讓人淋雨回去嗎，而且本來就是藉給他說好明天才拿回來的。
　　顧霆吊起唇角笑：“妳姐姐都沒說要還，妳急什麽？淩清遠弟弟。”最後的稱呼加重了語氣，提醒了他年齡比自己小的事實。
　　“人可以走，雨傘不是妳的，壹個老男人就別裝什麽清純少女了。”淩清遠順著他的話，嘴巴毒得可以，長手壹伸就拿住了顧霆手上的折疊傘。
　　不過他沒有拽走，因為顧霆第壹時間反應過來，握得死緊。
　　兩個人幼稚地在壹把傘上交鋒，誰都寸步不讓。
　　“……”淩思南盯著她的傘心疼地想哭：“妳們輕壹點，這把是我的心肝……手繪傘不便宜好嗎？”
　　兩個人同時瞥了她壹眼，最終淩清遠放了手。
　　顧霆走了。
　　淩清遠面無表情，淩思南看著，壹頓飯也吃得索然無味。
　　結賬的時候淩思南搶了先。
　　“妳很有錢？”淩清遠問她。
　　淩思南搖搖頭：“可是這是我想吃的嘛，讓妳請客就不厚道了。而且這麽多年沒回家，就當我照顧弟弟壹次，大排檔我還是請得起的。”
　　淩清遠想了想，把錢收回錢包裏：“缺錢的時候跟我說，壹個姐姐我還養得起。”
　　淩思南被他認真的口吻逗笑了，“在外面不要亂講話。”
　　淩清遠聞言朝她俯首，笑著輕喃：“好，我們回家說。”
　　“淩清遠！”被他促狹的的口吻撩到的自己是不是有點蠢？
　　公車到站，兩個人上了車。
　　時至晚上9點，他們這壹帶不是商業中心，人不算多，但也不少，很多人上車後就坐下了，車後廂那裏有幾個空著的二人座，淩思南先坐進去，淩清遠隨之落座。
　　身上被雨多少還是淋濕了壹些，車開起來，風從窗外灌入，淩思南被吹得有點冷，她擡頭覷了壹眼臉色稍緩，此時從容淡定的弟弟，忽然從淩清遠左臂下方伸過手去，繞回來，抱住。
　　淩清遠慢慢轉過頭，垂首看她頭頂發旋，心裏有什麽東西猝然空蕩蕩地少了，又好像是多了，總之整個心臟就不怎麽正常，跳動的速度也比往常快得多，他開口，嗓子帶著點啞：“姐姐？”
　　“……冷了。”淩思南不敢看他，她覺得此刻自己的行為和弟弟給她撐傘時是壹樣的，家人間有難互相幫助，躲雨和取暖也差不了太多。
　　淩清遠想想也了然了，平時淩思南各種避著他的親暱舉動，此刻應該確實沒有把它當成壹回事。她今天只穿著春裝的長袖襯衫，沒有外套，壹邊的袖子被雨水打濕，風再壹吹難怪會冷。
　　“真的是冷的。”沒聽到弟弟回應，淩思南以為淩清遠心裏在嘲笑她，想要證明自己，忙捉起了淩清遠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妳看，我沒騙妳。”
　　少女柔嫩而冰涼的手指落在他掌心的紋路間，激起壹陣漣漪。
　　酥麻自她的指尖像是被投下的毒，壹層層擴散，蔓延，泛濫，讓淩清遠覺得心飄在了空中，落不下來，酥到了骨子裏。
　　“是有點涼。”他終於聽到自己的聲音，朗潤的少年聲裏糅著壹抹砂礫的質感，女孩冰冰涼涼的肌膚在他手心的灼熱裏陷落，他忍不住攤開手掌，把姐姐的手指攏在掌心中，握著。
　　被包裹的淩思南臉頰陣陣生熱，低頭看擱在他腿上被握緊的手，少年的手在昏暗的車廂光線下潤澤如玉，指甲幹凈，指節修長，看著就像藝術品。
　　她覺得此時兩人的舉動應該是有些不太對了，可是又舍不得他的溫暖，心裏糾結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