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九十章 壹對難纏的君臣

　　“明明贏了，怎麽還這麽難！”朱英撓了撓頭，很是困惑。
　　賈魯卻是半點不意外，而且還更有壹番體會在其中。
　　“同樣是開河，同樣是寶鈔。同樣要民夫，同樣要花錢。總不能換了個朝廷，老天爺就降下福澤，堤不修而固，糧不種而有？說到底，咱大明和逆元的不同，無非就是上面主政之人的心罷了。所以我才說有張相在，是萬民之福。”
　　朱英翻了翻眼皮，突然道：“那您老是覺得我幹爹沒有這個心了？”
　　賈魯無奈，“我哪敢非議天子，我是說陛下縱然有這個心思，但是面臨眼前的局面，他未必能有穩妥的辦法。”
　　朱英認真想了想，輕笑道：“我看啊，您老多半是猜錯了，我幹爹想不出穩妥的辦法，但他總能想出辦法的，不信就瞧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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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元璋真有辦法嗎？
　　“胡惟庸啊，妳讓咱學秦國，坑殺俘虜……這事要是做了，咱的名聲豈不是毀了？妳想陷君父於不義？”
　　胡惟庸嚇得慌忙跪倒，誠惶誠恐，“上位，臣萬萬不敢有那般大逆不道的心思。臣要真是敢陷害君父，那就讓臣五馬分屍，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啊！”
　　朱元璋淡淡哼了壹聲，“用不著起誓發願，老天爺那麽忙，就算壹天劈壹百個，也劈不光無義小人……妳有什麽詳細的打算，就只能說吧，咱仔細聽聽。”
　　胡惟庸誠惶誠恐，抹了抹額頭的冷汗，這才道：“上位，現在俘虜那麽多，每天消耗的糧食都不是壹個小數目，還要從軍中調撥。可軍糧也有限，剛剛打了大勝仗，賞賜沒到，卻要將士們節衣縮食，供養俘虜，於情於理，都說不通的。”
　　朱元璋陰沈著面孔不說話，這事他能不知道？
　　“妳繼續往下說，讓咱仔細聽聽。”
　　胡惟庸見朱元璋如此，略微放松，隨即道：“上位，元兵殘害百姓，殺戮無算。中原百姓，十不存壹。這麽大的血仇，不能不報。臣覺得大可以以報仇為名，痛下殺手，除掉這個禍害！”
　　“殺了？”
　　“嗯！臣確實是這個意思，只要確系他們濫殺無辜，也就罪有應得。沒有人會質疑上位，相反，還會說上位英明，為民除害的！”
　　胡惟庸壹邊說著，壹邊察言觀色，想要從老朱臉上，看到些什麽。
　　但是朱元璋面色凝重，宛如壹塊生鐵，絲毫不給胡惟庸機會……沈吟了少許，朱元璋才道：“胡惟庸，要說為民除害，殺戮元廷將領，除掉那些當官的，還有情可原。妳跟咱說，要殺二十多萬人，妳以為誰都不明白怎麽回事？妳也太小瞧天下人的智慧了，難道所有人都是傻子，只有妳聰明不成？”
　　“臣，臣沒有這個意思，請上位明鑒啊！”胡惟庸又跪在了地上，渾身哆嗦，汗流浹背。
　　朱元璋冷哼道：“告訴妳，這麽個不行！這壹次守陜州，有蒙古將士，進軍白陘口，有蒙古士兵……咱為了進軍中原，也先帖木兒，還有許許多多的蒙古富商，他們都出了錢，為國家盡了力！俘虜當中，確系有罪，咱自然不會放過，但要咱濫殺無辜，把二十萬人都坑殺了，這百萬已經歸心的蒙古人怎麽辦？難道都殺了嗎？”
　　胡惟庸嚇得慌忙道：“臣，臣壹時糊塗，沒有思量明白，還請上位寬宥！臣，臣當真是壹片好心，只是沒有想得這麽深啊！”
　　他壹邊說著，壹邊磕頭作響。
　　朱元璋默默瞧著，臉上湧起壹絲冷笑，此人心腸歹毒，無所不用其極，果然是個毒士！
　　如果在幾年前，朱元璋根本懶得看他，多半會直接殺了。
　　但是坐在了龍椅上，想的多了，也就懂了。
　　比如當下，幾乎是個死局，壹般的辦法是沒有可能破局的……讓老朱殺二十萬俘虜，他也幹不出來。
　　那就只有想想別的主意了。
　　“胡惟庸，妳說遷居東南富戶，讓他們充實中原之地，如何？”
　　胡惟庸微微壹怔，他有點不甚明白，因此怔住了。
　　朱元璋則是繼續道：“咱也不是那麽不講道理，那些主動借錢給朝廷的，咱還是願意網開壹面，可以準許他們交錢，保全家人，至於那些沒有借錢的，和朝廷不是壹條心，自然不必客氣，大刀闊斧，多多遷移就是。胡惟庸，妳覺得咱說的有道理嗎？”
　　胡惟庸腦筋飛快轉動，他總算是明白了朱元璋的意思。
　　“上位是說，要要讓富商主動免了債，不再逼迫朝廷？”
　　朱元璋把臉壹沈，怒道：“什麽叫他們給朝廷免債？咱是讓他們拿錢買命，買家人平安，妳聽不懂嗎？”
　　“懂，懂了！”胡惟庸慌忙答應，心裏卻是咚咚作響，好狠的朱元璋啊！
　　二十萬俘虜不能殺了，但千百個富戶還是可以下手的。
　　遷居抄家，不但能把債務免了，還能順便發筆財，恢復中原，也有錢了。
　　至於是不是合乎道理，朱元璋也有他的壹套思量。
　　“胡惟庸，妳不是管稅務部嗎？想必對這些大戶的情況壹定很熟悉。咱讓妳去辦這事，妳能不能辦得圓滿妥帖？”
　　胡惟庸傻了……什麽叫圓滿妥帖？
　　抄家抓人，還讓人家感恩戴德嗎？
　　這個，臣真的做不到啊！
　　見他沈吟，朱元璋竟然微微冷笑，“讓妳殺二十萬俘虜，妳不猶豫。讓妳對付大戶，妳就扭捏遲疑，胡惟庸，妳是不是和大戶之間有勾結？”
　　胡惟庸已經不知道是第幾次冒汗了，這話太過誅心了。
　　“上位，臣不敢勾結大戶啊，只是臣覺得這麽做了，會不會動搖國本啊？”
　　“荒唐！”朱元璋冷哼道：“大明的國本是黎民百姓！不是區區幾個商賈富戶，咱讓妳做這件事，就是要做到東南不擾民，中原要富民。兩難兼顧，咱賞妳個參知政事！”
　　目前大明還是兩相兩參政，如果胡惟庸能高升壹步，毫無疑問是壹步登天了。
　　但這壹步很容易邁嗎？
　　那是需要替天子幹臟活的。
　　對付東南大戶，就是老朱交給他的任務，也是對他的考驗。
　　胡惟庸心裏很清楚，他要是敢拒絕，只怕立刻就要身首異處。
　　畢竟二十萬俘虜不能殺，千百個大戶要猶豫壹下，但是壹個胡惟庸，卻是跟螻蟻差不多，用不著遲疑！
　　“臣，臣願意！”胡惟庸咬著牙道：“上位，臣壹定把事情做好，只是臣資歷淺薄，不敢奢求參政高位。臣只求上位能夠多多給臣歷練的機會，讓臣給上位做事，臣甘之如飴！”
　　官就不要了，往後讓我專門給妳幹臟活也就是了。
　　胡惟庸很容易找準了自己的定位，朱元璋的臉上微微含笑，算是認可了胡惟庸的表態，接受了這條惡犬。
　　可就在這時候，張希孟匆匆趕來。
　　相比起和胡惟庸的冷冰冰的，對張希孟的態度就好了很多，臉上盡是笑容不說，朱元璋甚至親自拿起了茶壺，給張希孟斟茶。
　　不對勁兒啊！
　　就算再偏愛張希孟，也不該壹副討好的模樣，天子威嚴何在啊？
　　胡惟庸大為震撼，卻是不敢多說。
　　張希孟稍微沈吟，就猜到了怎麽回事，他也不廢話了，直接道：“主公，朱英從嶺南帶回來壹筆錢，支付利息應該是夠了。臣琢磨著可以再次出售壹批債券……就是向商賈借錢。”
　　“還借？”朱元璋怪叫道：“為了北伐借錢，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現在北伐贏了，光復了中原，還讓咱借錢！咱，咱當了皇帝，也要受制於人？”
　　張希孟就知道朱元璋會這麽說，因此道：“主公，這次是借新債還舊債。名目就是中原復興債券。說到底，這是拿商人的錢，幫著朝廷做事，這是好事啊！”
　　“咱沒看出來！”朱元璋不客氣道：“咱知道，借錢就要給利息。商賈什麽都不用幹，坐享其成，讓錢生錢！咱辛辛苦苦治國，百姓辛辛苦苦耕田，偏有那麽壹群人不勞而獲！咱不答應！”
　　朱元璋哼道：“咱已經想到了辦法，咱要遷居豪強！”
　　張希孟微微錯愕，突然看向胡惟庸，目光如電。胡惟庸嚇得渾身哆嗦，這眼神怎麽比朱元璋的還嚇人啊？
　　“張相，下官，下官……”
　　老朱倒是幹脆，直接道：“這是咱的意思，張先生，妳也不用怪他。”
　　張希孟無奈苦笑，“主公啊，這不是怪誰的事情。這麽弄確實能解決壹時的問題。但債券信用崩塌，寶鈔早晚也要崩塌。壹旦走到了那壹步，其實損失最大的還是百姓。他們存在家裏的寶鈔，就真的會變成廢紙，有違陛下愛民之心啊！”
　　老朱壹陣愕然，喃喃道：“竟會如此？”
　　張希孟微微搖頭，教了老朱這麽多，唯獨這事沒有教會他！
　　“主公，賬不能這麽算……咱只要維持住國債和寶鈔，到了明年，就可以定量寬松。臣能給主公變出幾千萬寶鈔，到時候支持主公收復燕雲之地，只在翻手之間。”
　　張希孟幾乎跟哄孩子似的，老朱皺著眉頭，“先生不要哄咱！”
　　“豈敢啊！只要商人能接受以新債換舊債，那問題就不大。”
　　朱元璋思忖了少許，“這事不難……胡惟庸，妳聽明白嗎？張先生讓妳幹什麽，妳就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