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喪淫尼揭破假慈悲【下】

　　妙玉平日最是喜潔，身上沾染了那許多濁物，她如何能忍受的了？
　　自然是在第壹時間，便把那百衲衣汰換掉了。
　　不過話說回來，即便是賈寶玉，也是頭壹次見到妙玉做俗家打扮。
　　尤其這臨時買來的成衣還稍稍小了些，只能堪堪裹住那真材實料，使得她原本那出塵的氣質，霎時間便明艷嫵媚到了極點。
　　也正是這這強烈的對比，讓她本就絕美的容顏，更添了幾分別樣的滋味。
　　旁人倒還罷了，寶玉瞧她面上蒼白嬌怯，全不似往日的灑脫隨性，登時又犯了憐香惜玉的老毛病，巴巴的迎上去關心道：“好姐姐，妳方才可是嚇著了？”
　　說著又壹跺腳：“若早知有此壹劫，我指定緊趕幾步，護著妳壹同過去！”
　　妙玉雖驚魂未定，但聽他說的情真意切，卻仍是展顏笑道：“既是壹場劫數，又哪裏是輕易便能避開的？”
　　賈寶玉還待與她對答幾句，壹旁的衛若蘭卻等不及了，揚聲催促著：“妙玉姑娘，還請妳將這些刁婦平日的嘴臉揭露出來！”
　　說著，又斜藐了孫紹宗壹眼，冷笑道：“也省得孫治中疑神疑鬼，在那裏扮什麽青天大老爺！”
　　妙玉原本瞧見兩個女獄卒，那副淒淒慘慘的模樣，還有些猶豫來著，但聽衛若蘭如此催促，卻又硬了心腸。
　　“孫大人。”
　　就見她迎著孫紹宗審視的目光，堅定的昂起臻首，輕啟櫻唇道：“妙玉願以佛祖的名義起誓，今日所言句句是真！”
　　“貧尼未去那軟禁所之前，她們每隔幾日便會為那智慧兒洗漱身子——但自從貧尼請她們為智慧兒洗漱過後，若沒有給夠銀子，她們便說什麽也不肯再動手了！”
　　“此後這些婦人更是常常巧言索賄，稍有不如意處，便滿口汙言穢語冷嘲熱諷……”
　　“冤枉啊！”
　　兩個獄卒聽到這裏，卻是立刻叫起了撞天屈：“咱們是什麽位份的，哪敢對小師太汙言穢語的？這當真是天大的冤枉啊！”
　　妙玉斜了她二人壹眼，語氣也愈發的冷冽起來：“指桑罵槐和直接辱罵，又能有多大的區別？”
　　“且不提這些舊事，今日探監時，因貧尼只施舍了半串銅錢，妳等便聚在壹起說些酸話，全不顧那智善女尼的行止如何，這才有了後來之事！”
　　說到這裏，她頗有些義憤的道：“那智善壹開始雖然想要行兇，但很快便被制住了，可妳們幾個卻不依不饒，紛紛撲上來踢打她！”
　　“貧尼當時明明叫妳們立刻住手的，可妳們卻壹味的拿她發泄，直到……直到她肚子裏的……”
　　說到這裏，她不由回想起了那智善拎著粉蒸肉壹般顏色，卻又滿身汙垢膿血的胎兒，硬是塞進自己懷裏的情境，壹時只覺得胃裏翻江倒海似的。
　　妙玉忙念了幾聲佛號，平息了壹下心境，這才悲聲道：“智善雖壹時糊塗墜入了魔道，但她腹中的嬰兒卻何其無辜？甚至都沒來得及看壹眼這個世界，便……便……”
　　眼見她泫然若泣，更添三分我見猶憐，賈寶玉再壹旁便先改了立場，毫不猶豫的大聲道：“果然是壹群刁婦，這等人若是不嚴加懲處，豈有王法可言？！”
　　“怎樣？”
　　衛若蘭則是挑釁的望著孫紹宗，冷笑道：“聽了妙玉姑娘這番話，難道孫治中還要袒護她們不成？！”
　　說著，也不等孫紹宗回應，便趾高氣昂的下令道：“來人，給我把這兩個……”
　　“且慢！”
　　誰知孫紹宗竟又喊了壹聲‘且慢’。
　　這下子，非但是衛若蘭面色不善，賈寶玉和妙玉也是壹臉的不解。
　　“怎麽？”
　　衛若蘭咄咄逼人的質問道：“孫治中莫非真要替她們開脫不成？！”
　　“二哥，妳何必……”
　　寶玉也是壹臉的欲言又止。
　　面對這種種，孫紹宗卻仍是壹副淡淡的表情，隨口向壹旁的程日興問了句：“程師爺，大周律中可曾明文規定，獄卒每隔幾日便要給犯人清洗身體？”
　　“回東翁，不曾！”
　　“不曾？”
　　孫紹宗的目光轉回了妙玉身上，哂道：“如此說來，妳口中這些粗鄙貪婪的惡婦，豈不也是因為心懷善念，才會主動為那智慧兒清洗身體的？”
　　“聽說佛門子弟最講究導人向善，妳卻用幾塊碎銀子，便成功挑起了她們的貪欲，泯滅了她們的善心——這佛法，當真是學的妙啊！”
　　妙玉聞言，面上便顯出些羞臊來，她方才用這事當舉例，以證明那些獄卒的貪婪，哪曾想轉眼竟又被孫紹宗拿來反戈壹擊，指出她才是導致這貪婪的根源！
　　其實她心裏也知道，用錢買通別人的做法，覺非什麽正道。
　　可真要按照佛經上教導的那般，讓妙玉去親力親為，替別人清理身上的屎尿，她卻是寧死也不願意的。
　　故而她才在潛意識裏，把這壹切都歸咎於獄卒們的貪婪。
　　如今被孫紹宗壹語點破，登時便語塞難言起來。
　　好在她眼下並不是壹個人，衛若蘭立刻站出來反駁道：“且不論這些，她們玩忽職守又濫用私刑，致使那智善兒壹屍兩命，總不是假的吧？！”
　　“自然不是假的。”
　　孫紹宗搖頭道：“我也從未說過她們並無罪責——但導致今日之失的，只是她們麽？”
　　“若是那智善兒，壹直好端端鎖在牢房之內，焉有蓄意傷人的機會？又怎麽會……”
　　“孫大人！”
　　孫紹宗正在臺階上滔滔不絕，下面妙玉卻忍不住了，嬌聲抗辯道：“莫忘了，這件事本就是妳批準的！”
　　“我批準的？哈哈……”
　　孫紹宗哈哈壹笑，隨即又沈下臉來喝問道：“妳倒是說說，我是怎麽批準的？！”
　　“妳當時明明讓我擬壹份條陳，交到刑名司裏，再做定論……”
　　妙玉壹開始說的義憤填膺，但到了‘再做定論’四字，氣勢卻已然衰落到了谷底——當時並沒有多想，可如今仔細推敲起來，這話其實並沒有壹定會答應下來的意思。
　　“哈……”
　　孫紹宗假笑壹聲，目光灼灼的道：“本官原本是想參詳壹二，看看究竟可不可行的，並未答應壹定要照準！”
　　“而且事後本官從未見過這份條陳，更不知究竟是何人所準！”
　　說到這裏，他猛地提高了腔調，‘憤然’道：“妳壹個方外人，不知輕重還有情可原！但此人身為刑名司官員，卻視國法如兒戲，實乃此案的幕後元兇！”
　　“衛通判！”
　　他將目光轉向衛若蘭，正氣凜然的道：“既然妳有心徹查此案，記得壹定要將此人揪出來，同這些牢子壹起重重懲治！”
　　“我……我……”
　　衛若蘭那張小白臉，此時已然漲的豬肝仿佛，卻那裏曉得該如何反駁？
　　倒是妙玉眼見要牽扯到他身上，忙挺了胸脯道：“這條陳是我寫的，準許之人也是出於善心善行，大人若真要追究，只責罰我壹人便是！”
　　孫紹宗默然觀球半響，這才搖頭嘆息道：“妳那條陳最大的問題，便是沒有將這些牢子，壹視同仁的考慮進去。”
　　“試想，妳給她們添了這許多額外的麻煩，給的錢卻越來越少，她們怎麽可能不怨？”
　　“妳能百般維護三個喪心病狂的淫尼，怎得到了幾個牢子這裏，就半點體貼之心也沒了？”
　　“說到底，妳也只是憑自己的喜好行事，跟什麽‘慈悲為懷’半點幹系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