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零八十九章 上課

　　蘇油笑道：“蕭兄不必緊張，剛剛說的，只是貿易循環無法完成的情形。如今既然都知道了，那就按照貿易的正常循環去完成它，不就可以了嗎？對了，蕭兄妳會不會抓刺猬？”
　　蕭禧都要哭了：“明潤妳就別逗了，這時候說什麽刺猬？”
　　蘇油壹邊看著橋下的大船——為了過橋洞，那艘船上的水手們正在放倒桅桿——壹邊老神在在地說道：“我家扁罐聽說中牟莊子上有刺猬，這不散假了想去抓嗎？可是那東西北方才多，我壹個蜀中人卻不會啊……”
　　都是些什麽破小名！蕭禧都要抓狂了：“老弟可別鬧了，先跟哥哥說說有什麽法子行不？”
　　蘇油開始驅馬下橋：“這個……那我不虧大了？”
　　蕭禧楞了壹下，然後壹拍馬跟上：“說得也是！那老弟……老弟妳盡管開價！”
　　蘇油說道：“要不，蕭兄妳告訴我如何抓刺猬，我便告訴妳如何完成貴國國內貿易循環，怎麽樣？”
　　蕭禧整個都傻了：“就……就這樣？”
　　“啊？不然呢？幾句話的事情而已嘛……”
　　蕭禧將信將疑：“那東西瓜地裏多的是，只要動靜輕點，它就不會跑。發現之後趕上去輕輕踢它壹下，這東西就會縮成壹團，之後拎著壹根刺放籠子裏就可以了……啊我都在說什麽？！有什麽好抓的！！”
　　“這麽簡單？！”蘇油都樂壞了：“那不是明晚上就能帶著扁罐玩了？！”
　　“我管妳！”蕭禧處於暴走邊緣，突然又發覺自己態度要不得，趕緊討好地拱手：“兄弟，好兄弟，算哥哥求妳了行不……”
　　“哦……”蘇油這才說道：“蕭兄，這事兒啊，其實比抓刺猬難不到哪裏去。”
　　蕭禧淩亂在了橋下，不……比……抓刺猬……難？
　　“蕭兄妳看啊，貴國貿易沒法完成的原因，就是因為貨品的突然增加，貨幣量流通量卻不升反降，導致兩者不匹配，對貨品流通就形成了阻礙。對吧？”
　　“對。”
　　“這現象有壹個專有名詞，叫做貨幣供給不足。貨幣供給不足，就容易引起通貨緊縮。”
　　“啥……啥意思？”
　　“簡單了說，就是在宏觀的大經濟體裏，錢這個東西，不是什麽富有的象征，而是壹種工具，壹種和車船壹樣性質的工具，是方便人們進行物資交換，商品交流的工具。明白嗎？”
　　蕭禧兩眼有些繞圈圈：“明……明白……吧？”
　　蘇油繼續講解：“沒有這個工具，人們的貿易就只能采用以物易物的方式，如果交易對象手上沒有我想要的貨品，這交易就完不成。好理解吧？”
　　“嗯，這個好理解，大遼部族間的交換，多是如此。”
　　“於是貨幣產生了，它充當了交易渠道的角色。蕭兄大可以將之理解為壹種所有人都認可，都想要的貨品，有了它，那所有貿易活動，就都可以完成了。”
　　蕭禧覺得自己開始懂了。
　　“說回貴國的情形。二十五萬貫拿去遼國，最終也會流到貴人們手上是吧？現在被蕭兄換成了貨品，那就造成貴人們手上的錢財少了。”
　　“即便壹部分貨品作為賞賜發放下去，那剩下的那些貨品，也會因為無法交換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砸在手裏，是不是？”
　　蕭禧心有戚戚地點頭，就是這個問題！
　　“但是需要蕭兄這些貨品的，其實還大有人在，他們無法與蕭兄貿易的原因，僅僅是因為他們的貨品換不成錢，然後沒錢和蕭兄交易。”
　　“但是他們手裏的貨品也並不是無人需要，賣不出去的原因，與蕭兄其實是壹樣的。”
　　蕭禧點頭：“按照明潤這個說法，那麽每年的歲幣當中，就還是應當保留壹部分貨幣，作為那啥……交流工具使用？是吧？”
　　蘇油不由得哈哈大笑：“蕭兄啊蕭兄，妳當真不是生意人！”
　　蕭禧拱手：“明潤妳就別笑話我了，愚兄駑鈍，實在想不到更好的辦法。”
　　蘇油打開皮包，摸出自己的皮夾，從裏邊抽出壹張百文寶鈔：“這個，蕭兄別說沒有用過。”
　　蕭禧擺手：“貴國的銅幣我們可以收，但是寶鈔乃是紙張，說白了壹文不值，明潤休想以此替代歲幣中的銅錢。”
　　蘇油問道：“但是這東西在大宋境內好用得很，這壹點蕭兄妳不能否認吧？”
　　蕭禧沒有說話。
　　蘇油笑了笑，將寶鈔收了起來：“我也不是讓妳們收大宋寶鈔作歲幣，我的意思是……歲幣中不是還有二十五萬貫的絹帛嗎？妳們便以此二十五萬貫絹帛作為抵押，自己發行二十五萬貫的，嗯，大遼寶鈔，這不就解決了流通環節當中的貨幣緊缺問題了？”
　　“鹽引蕭兄知道吧？寶鈔流行之前，我朝鹽引其實就承擔了大宗貿易中的信用貨幣職能。”
　　“因為它有抵押物，壹張鹽引必定能換到上邊列示的食鹽，因此必定能夠讓使用者放心……”
　　接下來壹路，就是蘇油給蕭禧上金融課，蘇油告訴了蕭禧貨幣在商品流通中的重要職能，再告訴他貨幣的實際價值和流通價值，其實是可以通過契約，也就是保證金形式分開使用的。
　　而支撐貨幣體系的，本來就不是貨幣的價值本身，而是其背後發行者的信用。
　　壹節金融課上完，蕭禧已經有些五迷三道了，蘇油真沒有忽悠他，還跟他分析了諸多利弊，甚至告訴了他貨幣防偽的重要性。
　　本來蕭禧已經開始高興了起來，結果蘇油又是壹瓢冷水，又將他澆得僵在了那裏。
　　對哦，老子們哪裏有什麽本事印寶鈔？人家大宋的路子，老子們還是沒法用啊？！
　　蘇油翻著白眼：“就見不得蕭兄妳這傻樣，舶來錢，元豐重寶，壹樣不是妳遼國發行的呀？”
　　蕭禧回過神來：“大宋，能幫我遼國印寶鈔？”
　　蘇油點頭：“當然能！”
　　蕭禧又趕緊擺手：“不行不行，鈔是妳大宋印的，到時候妳們多印幾十萬貫，走私到我遼國使用，那不是我遼國財富，全都被妳們掠奪了？”
　　蘇油噗嗤壹聲笑了：“哎呀蕭兄妳真是該想的想不到，不該想的瞎想。妳們將大宋的幫妳們印的寶鈔拿去之後，不會在上面加上遼國自己的防偽措施？”
　　“是不是說我私刻壹個妳們遼國北院樞密使的印信，就能代替蕭兄在遼國坐衙了？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嗎？”
　　蕭禧這回算是徹底明白了，笑著對蘇油拱手：“愚兄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慚愧慚愧。我遼國自有關防印信，這防偽措施嘛，說來也是有的。”
　　說完虛心請教：“如此壹來，這二十五萬匹的絹帛，還是放在陛下的庫房裏，但是這生意，以發行的二十五萬貫寶鈔為媒介，就算運轉起來了？”
　　蘇油點頭：“正是如此！蕭兄妳可算是明白過來了！”
　　“於公來說，蕭兄不但圓滿完成了歲幣換商品的重大協議，還解決了遼國的錢荒之弊，絕對是大功壹件。”
　　“於私嘛……”
　　蕭禧的心肝撲騰騰地亂跳：“還有於私？”
　　蘇油舉起馬鞭壹指：“呵呵呵，蕭兄妳看大相國寺邊上那壹排，全都是錢莊！”
　　“放貸生息，新舊折換，質當抵押，拿別人的錢給自己生息，把寶鈔當做貨品來經營，那才是大手筆！”
　　蕭禧的眼神頓時亮了：“聽君壹席，受益無窮。明潤當真是好朋友，不愧是當世陶朱！”
　　蘇油壹副狗頭軍師的模樣，要是蘇烈在此，壹定會感覺異常熟悉。
　　當年蘇明潤便是如此，讓自己在和阿彌的對抗演習裏，被剃了壹個大光頭，哼！
　　“蕭兄，剛剛說的那些，只是解決了遼國國內的問題，至於妳我兩國之間的貿易，貴國拿不出讓我國滿意的商品的話，這榷市，始終也開不長久啊……”
　　蕭禧當然心知肚明，遼國錢荒怎麽搞出來的？還不是大量的歲幣通過獐子島貿易流回了大宋？
　　他本身就是最大的經手人。
　　不過現在蘇油已經幫他堵上了貨品換歲幣的大窟窿，蕭禧再次感覺身輕如燕。
　　至於剩下兩國互開榷市，那是國家大事，成與不成，不影響自己的地位，也就不那麽上心了：“呵呵呵，這次的事情，主要還是南院參知政事陳義老兒搞出來的手筆，他倒是壹句話，讓老子跑斷腿，哼！”
　　蘇油不禁又嘆了口氣，這尼瑪，當真是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啥事兒都是敵在前三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