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六十四章 我說的

　　亭山多了很多新墳，每壹座新墳裏都埋著兩種東西，壹種是死亡，壹種是野望。
　　李叱和唐匹敵站在宇文尚雲的墳前，兩個人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唐匹敵看向李叱：“該回去了，在這裏再多待壹會兒，咱們的慶功酒怕是都喝不下去，心裏不歡快。”
　　李叱嗯了壹聲：“回去……回去之後若妳不歡快，我給妳舞壹曲？”
　　唐匹敵：“……”
　　片刻後，唐匹敵問李叱道：“妳剛才在想什麽。”
　　李叱壹邊走壹邊說道：“忽然就想到了，其實宇文尚雲就是另外壹個我……”
　　唐匹敵沒覺得這是很荒唐的想法，而恰巧的是，他剛才也想到了這個。
　　“這在亂世之中爭雄的每壹個年輕人，不管出身如何，不管姓什麽叫什麽，都是我們。”
　　唐匹敵道：“只是我們還活著。”
　　李叱道：“武親王楊跡句調宇文尚雲北上的時候，應該想著的是用宇文尚雲這個年輕人，把我們這些年輕人送進墳墓中。”
　　唐匹敵道：“我的墳可不在這。”
　　他笑了笑：“在百年後。”
　　李叱也笑了起來。
　　唐匹敵擡起頭看了看天空，微笑著說道：“這個世界上能殺我的只有兩種可能。”
　　李叱問：“哪兩種？”
　　唐匹敵看了李叱壹眼：“妳與時間。”
　　李叱笑道：“原來是只有壹種……只有在我面前，妳才會自覺處處不如，羞愧而死啊。”
　　唐匹敵：“很生硬。”
　　李叱道：“我不改，就硬。”
　　唐匹敵道：“天賦上的事，倒也不用強求。”
　　李叱撇嘴：“那妳天賦是不硬？”
　　唐匹敵：“噫！”
　　李叱哈哈大笑道：“原來妳也有破綻！”
　　這是壹場值得慶賀的大勝，有了這壹戰的勝利，豫州的大門已經向寧軍敞開。
　　回去的路上，唐匹敵坐在馬車裏，因為壹夜征戰，似乎是有些困了，閉著眼睛休息。
　　而李叱則雙眼瞪得像銅鈴，也不知道腦袋裏在想些什麽。
　　不久之後，唐匹敵嘆道：“妳瞪著眼睛看著我……到底想要說什麽？”
　　李叱道：“我忽然想到，妳是不是就要與我分別壹陣子了。”
　　唐匹敵道：“為何感受到了壹丟丟怨婦般的情緒？”
　　李叱道：“還真是壹丟丟的……”
　　唐匹敵笑道：“得安陽，滅楚軍，南下大門已經打開，若此時我們不趁虛而入，會有人比我更想趁虛而入。”
　　他看向李叱道：“總不能咱們辛辛苦苦，犧牲無數，卻是為他人做嫁衣。”
　　李叱道：“我就是抒發壹下情感，妳不用在意。”
　　唐匹敵道：“抒發的很隨意。”
　　李叱道：“怎麽也得表現出壹些不舍是吧，要不然顯得我多不好。”
　　唐匹敵撇嘴：“呸。”
　　李叱大笑，他緩緩吐出壹口氣後說道：“此去豫州，就真的是陌生之地了。”
　　唐匹敵道：“等妳來的時候便不陌生。”
　　他閉上眼睛，停頓了壹會兒後說道：“豫州大小三百八十六城，遍插寧旗之後，妳再看的時候就不覺陌生。”
　　李叱道：“那我得盡快讓人多做大旗，我怕做旗子的都沒有妳快。”
　　唐匹敵道：“我覺得這句話裏，不都是誇我的。”
　　李叱道：“怎麽可能不都是誇妳的，根本就沒有誇妳的。”
　　三天後。
　　距離安陽城大概二十幾裏外有壹個小村子，村子裏的人並不多。
　　因為害怕被戰亂波及，很多人都選擇暫時逃離以保全性命。
　　留在村子裏的人大概只有兩種，壹種是無處可去的人，沒地方可躲。
　　壹種是走到這不得不停下來的人，能有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就算不錯。
　　在村口有壹處籬笆小院，原本院子的主人已經走了，不知去向何處。
　　如今住在這的人都是前兩日剛到村子裏的人，還留在村子裏的村民也不敢去問。
　　有上百人的護衛，看起來都兇神惡煞壹樣。
　　而這些護衛保護的，是壹個很年輕的女子。
　　“長孫姑娘。”
　　有人從外邊快步跑進來，到了門外俯身道：“出……出事了。”
　　長孫無憂連忙把屋門拉開，急切地問道：“是，是……是有大將軍的消息了？”
　　來報信的人叫宇文昭朝，是宇文尚雲麾下壹員大將。
　　他前些日子奉命帶人趕往冀州，接應出城的長孫無憂。
　　那時候為了能將長孫無憂護送出來，宇文尚雲也是煞費苦心。
　　但不得不說，確實起了作用。
　　護衛展離只帶著兩三人，悄悄護送長孫無憂出城，壹路上按照約定好的路線走，在走了幾天後遇到了宇文昭朝。
　　宇文昭朝道：“大將軍他……敗了，寧軍已經攻占安陽城，傳聞大將軍已經戰死，姑娘，我們現在就保護妳過江回京州。”
　　長孫無憂的臉色白的嚇人，可是卻看起來沒有任何情緒波動。
　　她的眼睛也是紅的，兩只眼睛都已經看不到了白色的部分，都是紅色。
　　“不急，勞煩妳們再想辦法確認壹下吧，等確認了之後再說走不走。”
　　“是……”
　　宇文昭朝心裏的難過都快承受不住，他當然明白長孫無憂心裏的難過有多重。
　　他抱拳道：“我盡快想辦法派人進入安陽查證。”
　　“有勞了。”
　　長孫無憂俯身壹拜。
　　又兩日後，宇文昭朝派去的人回來，告知長孫無憂，大將軍確實已經在安陽城亭山戰死。
　　長孫無憂聽完後還是看起來沒有多大的情緒波動，俯身行禮。
　　她轉身回到屋子裏，坐在鏡子前，把自己的發式改成了婦人樣式，取出這兩日她自己親手做好的白衣換上。
　　她起身走到門口，院子裏的楚軍士兵們，在看到她這衣服和發式後，全都楞了壹下。
　　片刻後，宇文昭朝單膝跪倒：“拜見大將軍夫人！”
　　所有人都單膝跪倒在地，抱拳：“拜見大將軍夫人！”
　　“我不會求死，不會隨大將軍而去，我此生余年，只會做壹件事……想盡壹切辦法，用盡壹切手段，也要殺李叱為大將軍報仇。”
　　長孫無憂俯身壹拜：“妳們今日稱呼我為夫人，就請以後留下來幫我。”
　　宇文昭朝道：“夫人，我等願意！”
　　長孫無憂道：“送我回京州吧，我們需要籌謀，我在京州才有力量。”
　　與此同時，安陽城。
　　李叱看向崔闊元：“此戰破安陽，崔先生是有大功之人，請問崔先生，可有什麽需求？”
　　崔闊元俯身道：“草民只有壹件事要求寧王殿下。”
　　李叱問：“何時？”
　　崔闊元道：“願為寧王效力。”
　　李叱立刻說道：“多謝崔先生，這也是安陽百姓之福，崔先生可有什麽打算？只管說，我來安排。”
　　崔闊元道：“願意聽從殿下調遣。”
　　李叱沈思片刻後說道：“大將軍不日就要南下，安陽城就是大將軍的後援之地，崔先生就留在安陽如何？”
　　崔闊元道：“殿下信任，我定不負殿下所托。”
　　李叱嗯了壹聲，掃了眾人壹眼後說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在此宣布，崔先生自今日起，便為安陽府治。”
　　眾人紛紛俯身。
　　雖然也有人覺得直接啟用這樣壹個新人不妥當，但寧王已經做了決定，也不好當面直接提出來。
　　這崔闊元剛剛投靠，就把安陽城這樣重要的地方交給他，難免有些擔憂。
　　“徐績。”
　　李叱看向才十幾歲的少年徐績。
　　徐績連忙上前，俯身壹拜：“臣下在。”
　　李叱道：“崔先生為府治，我若留妳在安陽輔佐崔先生，妳可有信心？”
　　徐績壹怔，其他人也都壹怔。
　　如果說，李叱用崔闊元為府治管理安陽，是出於盡快讓安陽穩定之考慮，那麽就可以理解。
　　畢竟崔闊元是安陽人，在城中頗有影響，百姓們也容易接受壹個本地人為父母官。
　　可徐績呢？
　　徐績才十四五歲，難道寧王居然也要委以重任了嗎？
　　“殿下。”
　　葉策冷連忙上前壹步，俯身道：“殿下三思，徐績尚且年幼無知，不能委以重任。”
　　徐績看了他姐夫壹眼，倒是並沒有什麽反應。
　　“人的能力如果因為年紀而被輕視，那本就是偏見之舉，妳們知我年紀嗎？”
　　眾人互相看了看，沒敢隨便回話。
　　李叱又問：“妳們知大將軍年紀嗎？”
　　唐匹敵微微笑了笑。
　　李叱道：“如果因為年少就不行，那我這個寧王第壹個不行，大將軍唐匹敵第二個不行。”
　　他轉身看向徐績問道：“妳自己覺得行不行？”
　　徐績俯身：“臣下覺得，行。”
　　李叱哈哈大笑，片刻後對徐績說道：“那就行，崔先生為安陽府治，為安陽主官，妳為安陽府丞，兩位齊心協力，治理地方，以民治為先，保證大將軍後路無憂。”
　　他看向崔闊元道：“崔先生，這安陽城治下之地，非軍機大事，可有專斷之權。”
　　崔闊元眼睛驟然睜大，撩袍跪倒在地：“臣下崔闊元，叩謝我王知遇之恩，叩謝我王信任之恩。”
　　李叱伸手把崔闊元扶起來，拉著他到徐績面前說道：“徐績還不足十五歲，但他有足夠的能力，也有足夠的智慧，我把安陽交給妳們兩個了。”
　　崔闊元與徐績同時俯身再拜。
　　這壹日，李叱宣布了安陽城的官員任命。
　　也宣布了寧軍要進軍豫州的決定。
　　唐匹敵為兵馬統帥，所有事都可決斷，不必派人再往冀州請示。
　　不僅僅是兵馬軍務，只要是唐匹敵在的地方，任何事他都有權做主。
　　南下大軍，先鋒將軍為羅境，高真調回羅境手下，為先鋒副將。
　　程無節等人，也都調歸唐匹敵手下聽令。
　　李叱宣布完之後，當著所有人的面說道：“我不在的地方，大將軍的話便是決定，不容置疑。”
　　“我在的地方，軍務事，我也要聽大將軍的，這是我和大將軍早就已經約定好的事，現在不會變，以後也不會變。”
　　他加重了語氣：“不管以後到什麽時候，都不會變。”
　　在這壹天，眾人再次把李叱的這句話深深刻入心中。
　　李叱幫唐匹敵在寧軍中樹立起來的地位，獨壹無二，他就是要讓每個人都知道唐匹敵的獨壹無二。
　　唐匹丟，絕配。
　　而唐匹敵卻沒有絲毫推辭，壹臉淡然的站在那。
　　等到都已經宣布完之後，李叱和唐匹敵登上安陽城，眺望南平江。
　　李叱側頭看了看唐匹敵：“就沒有什麽要誇誇我的話？”
　　唐匹敵道：“寧王做的都對，都是妳應該做的。”
　　李叱：“……”
　　唐匹敵笑了笑，擡起手指向江南岸：“妳說，妳不在的地方，都聽我的，妳在的地方是妳的，妳不在的地方也是妳的。”
　　他的手指掃過：“都是妳的，我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