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二百四十八章 淡臺的心腸

　　淡臺壓境住在宜賓苑裏，才回來就被壹群效忠的人圍住，在大殿上還壹個個正義凜然的人啊，在這裏卻極盡溜須拍馬之能。
　　可越是這樣，淡臺壓境越是明白，這些人宣示效忠的話說的再漂亮，也都信不過。
　　沒有壹個人可信，真的打起來，這些人見風使舵會比現在還要快的多。
　　幾十萬楚軍讓這些人左右，根本就不可能發揮出任何作用。
　　等把這些煩人的家夥全都送走了之後，天色已經漸暗，可淡臺壓境還是決定再回壹趟世元宮。
　　與其相信這些人，不如相信楚皇楊競。
　　他換了衣服從後門出去，避開那些還想著怎麽和他拉關系的人，獨自去了皇宮。
　　就在宜賓苑外邊，還有不少人在等機會，他們覺得自己可以先人壹步。
　　給淡臺壓境送些好處，將來興許就能請動他在寧王面前說幾句好話。
　　打仗不打仗的他們不在乎，他們在乎的是自己將來還能不能做官。
　　其中甚至還有人打算今夜就不走了，等到別人都走了的時候，他再去敲門拜訪。
　　萬壹機會就來了呢，淡臺將軍壹高興，就給個許諾，將來他們就還是壹樣的身穿錦衣。
　　世元宮。
　　皇帝看了壹眼淡臺壓境，笑了笑道：“妳在大殿上把文武百官都威脅了壹遍，此時又跑來宮裏，是想威脅壹下朕？”
　　淡臺壓境微微俯身道：“陛下，我來是想請陛下幫個忙。”
　　皇帝道：“妳在大殿上氣勢洶洶咄咄逼人，朕覺得他們都已經被妳震懾，且朕還聽聞，他們大概都已經到宜賓苑當面向妳表忠心了，大殿上的人，在妳那裏應該壹個不缺，妳還要朕幫妳什麽忙？”
　　淡臺壓境也沒有理會皇帝話語裏的酸，這種事淡臺壓境才不在意。
　　他對皇帝還保持著最起碼的尊敬和禮數，是因為他的家教和所學的禮儀。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淡臺家的人對楚皇並沒有多少敬畏，不只是楊競，以前的皇帝也壹樣。
　　因為淡臺家死守西疆這麽多年，朝廷從來都沒有過壹丁點的支持，別說糧草物資軍餉這些東西，哪怕連壹份口頭上的嘉獎和寬慰都沒有。
　　從很早之前淡臺壓境的父親就對他說過，他們已經不再是為了皇帝守邊疆，而是為了中原百姓。
　　“陛下，在出征當日，我想請妳下旨，把今日去過宜賓苑的所有人召入宮中議事。”
　　聽淡臺壓境說完這句話，皇帝顯然有些吃驚。
　　他端起茶杯喝了壹口，在這短短片刻，腦子裏迅速的推測了壹下淡臺壓境這話裏所包含的意思。
　　“妳是說……”
　　皇帝放下茶杯：“這些人妳壹個都不想用？”
　　淡臺壓境點頭：“是，壹個都不想用。”
　　皇帝道：“這些人雖然朕也看不上他們，可數十萬大軍，他們分管各營，如果妳不用他們，各營的士兵也不會那麽好調動。”
　　淡臺壓境道：“只需陛下幫這個忙，至於其他的，我自己想辦法。”
　　皇帝點了點頭：“這倒也不是什麽難的，朕就應了妳。”
　　淡臺壓境抱拳行禮：“多謝陛下成全。”
　　皇帝見淡臺壓境要走，他叫了壹聲後說道：“不要急著回去，回去也是被那些家夥煩擾，留下來和朕聊幾句，順便壹起吃晚飯。”
　　淡臺壓境也沒有拒絕，回到座位那邊坐下來。
　　皇帝問：“大將軍可還好？”
　　淡臺壓境回答：“很好。”
　　皇帝嗯了壹聲，起身給淡臺壓境倒了壹杯茶：“朕很清楚，如果不是有妳們淡臺家在西北鎮守，大楚就算有武親王東征西討，也不可能撐到現在。”
　　“黑武人是虎豹，西域人就是豺狼，他們比虎豹還要陰狠，壹擁而上，會把中原啃咬的連骨頭渣子都不剩。”
　　皇帝緩緩吐出壹口氣：“西域數十國禍亂中原的時候，中原百姓血流成河，被屠殺之人數以億計，江南江北都算上，活下來的人不足兩成，冀州壹地，千裏無人。”
　　淡臺壓境不知道皇帝這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所以沒有接話，只是聽著。
　　皇帝坐下來後繼續說道：“寧王李叱還沒有在北疆起勢之前，曾經有人向先帝請示，是否調涼州軍回中原，進剿冀州匪患。”
　　淡臺壓境聽到這句話，眼睛瞇了起來。
　　皇帝繼續說道：“父皇拒絕，他說淡臺家在西北不動，中原再怎麽亂也不是西域人的，涼州鐵軍壹入關，西疆必失，中原必亂。”
　　他看向淡臺壓境：“朕登極之初，也有人向朕進言，調集西疆邊軍和涼州兵馬入關，可將冀州反叛剿滅。”
　　“朕也沒有答應，父皇當初說的話，猶在耳邊……妳應該也不知道，當年幽州將軍羅耿曾經三次上書，只要朕點頭，他就率軍南下平叛，朕拒絕了他三次。”
　　皇帝緩了壹下，端起茶杯卻沒有喝，到嘴邊，又把茶杯放下。
　　“他奏折上說，北方將亂，他願意帶北疆邊軍清剿叛軍，力保江南不失，朕給他回信說，妳只要好好守著邊關即可，平叛之事，有武親王在。”
　　“他第二份奏折中寫到，北疆可丟，冀州可棄，江南之地才是重中之重……所以朕不喜歡他，從那開始不喜歡。”
　　淡臺壓境皺了皺眉，回想起來以前，幽州將軍羅耿被武親王算計，大概也是因為皇帝不喜歡吧。
　　那時候羅耿心高氣傲，以為有幽州鐵騎，還有十萬邊軍，所以可以逼皇帝給他封王。
　　如果那時候皇帝答應了羅耿的話，邊軍徹底放棄北疆，冀州也好，兗州也好，大概都會落入黑武人之手。
　　羅耿的打算，大概是帶著十萬精銳南下，武親王要東征西討，而他可退守豫州，甚至可駐守京州，到時候便是壹人之下萬人之上。
　　他可能沒有稱帝之心，但他壹定想過要為自己的兒子羅境鋪路。
　　可是羅境都不了解他的父親到底是怎麽打算的，因為羅耿性格進退不定，也從不讓羅境過問他的事。
　　羅耿對他的兒子極為嚴苛，如帶兵壹樣教導，在羅境還小的時候就告訴他，妳只管服從即可，不要去問那麽多問題。
　　這就導致了羅境壹切都聽從安排，讓他去跟著羽親王南下他就去了，讓他回來他就回來了。
　　他並不知道父親最終的籌謀，也不知道父親因何而總是抑郁不平，更不知道為何皇帝要那般算計他父親。
　　皇帝再壹次端起茶杯喝了壹口，卻沒有放下茶杯，捧在雙手中暖著手心。
　　“朕輸了，現在也認輸了，可朕並非真的沒有別的辦法。”
　　皇帝道：“寧可國破，不調邊軍，這是楊家列祖列宗的遺訓。”
　　淡臺壓境知道這句話皇帝說的沒錯，因為到現在為止，其實大楚的邊軍都算上的話，依然還算實力雄厚。
　　東疆，南疆，西疆……不算北疆皇帝已經調不動的邊軍，其他各地邊軍的數量加起來，就算沒有百萬之眾，幾十萬善戰之兵還是有的。
　　“妳說讓朕幫妳壹個忙。”
　　皇帝看向淡臺壓境說道：“朕可以幫，朕連天下都可以讓了，還有什麽不能幫的，但朕也希望妳們幫朕壹個忙。”
　　淡臺壓境道：“陛下請說。”
　　“朕……不是想虧待邊軍，是大楚到了朕手裏，真的什麽都拿不出來了……”
　　皇帝低著頭，嗓音微微發顫地說道：“朕確實想和所有邊軍將士們說壹聲對不起，大概沒有機會了，等以後寧王稱帝，還請善待他們，他們鎮守邊疆，也算是為寧王能拿下中原立功了的。”
　　淡臺壓境卻並沒有被皇帝這樣的態度所感動什麽，他們這些已經經歷過太多生死殺伐的人，哪裏還會被三言兩語感動。
　　“陛下，對待邊軍兄弟們應該怎麽樣，寧王在什麽都沒有的時候，就比陛下做的好了。”
　　皇帝擡起頭看向淡臺壓境，眼神有些復雜。
　　淡臺壓境道：“陛下說邊軍兄弟們也算是為寧王立了功的，寧王會記住，百姓們也會記住，如果百姓們想不到這壹點，寧王會告訴百姓們，請他們記住。”
　　他抱拳：“我先回去了，多謝陛下願意幫忙。”
　　皇帝嗯了壹聲：“好……”
　　淡臺壓境出了世元宮後在大街上站了好壹會兒，皇帝的那些話雖然不會讓他感動，但還是有些觸動。
　　楊家的人，對這中原百姓最大的善念，莫過於邊軍不動這四個字了。
　　他壹直都覺得楊競是個可憐人，這次談話之後，他覺得楊競更可憐。
　　但他想的最多的是為羅境感到不平，他父親的死，其實也是他父親自己種下的因，得到的果。
　　曾令黑武人都趕到畏懼的羅大將軍，晚年卻醉心權欲，這才是悲劇的開始。
　　回到宜賓苑後，淡臺壓境就把自己帶來的將軍們召集起來議事，壹直到後半夜才散去。
　　他定下來，在七天之後率軍出大興城，從南往北進攻雍州軍。
　　七天後的這壹戰，他能不能把這幾十萬毫無鬥誌的楚軍帶好，是這壹戰的關鍵。
　　第二天壹早，他派人出城去向寧王稟告七天後進攻的計劃，站在大興城的城墻上往北看，遠處雍州軍的連營像是壹座壹座巨大的墳包。
　　有人也許覺得那是連綿不盡的山脈，可在淡臺眼裏，皆為土墳。
　　“主公說過，這江山萬民不能交給他們。”
　　淡臺壓境的手在城墻上重重的拍了壹下。
　　“不把江山交給他們的唯壹辦法，就是讓這世上沒有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