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章啰嗦

　　“我找大師算過了，這裏風水很好。”大伯點上壹根煙，老氣橫秋地抽了壹口，他體態有些發福，發際線也略高，這幾天操勞下來，人明顯老了些。
　　“過了頭七，我就叫人過來碼上水泥，把刻好字的碑也立上，再種兩棵柏樹。”
　　“以後逢年過節，我都會過來掃下墓，妳倆有時間，也多回來看看他們。”
　　“大伯，這些天謝謝妳了。”高陽說：“要是沒有妳，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壹家人別說兩家話，這本來就是我的分內事。”大伯嘆了口氣：“陽陽，欣欣，本來我是想叫妳們回來跟我壹起生活，但是妳爸媽啊，當初就是為了妳們能上好學校，才搬去市裏的。”
　　高陽點點頭：“我們能照顧好自己，大伯妳別擔心。”
　　大伯拍拍高陽：“陽陽，以後妳就是妳們家的頂梁柱了，要照顧好欣欣。真有什麽困難千萬別扛著，隨時給大伯打電話，知道麽？”
　　爸爸媽媽死了，壹切是那麽的不真實，它甚至都不像是壹場噩夢，更像壹個荒謬的玩笑。
　　可面在嘴中，咀嚼了半天，就是咽不下去。
　　——“嗯，真好吃！什麽山珍海味、金漿玉醴，都不如我老婆下的壹碗面！”
　　大伯看壹眼高陽和高欣欣：“靈堂要拆了，喪事班子的尾款還得結壹下，我先回去處理，妳倆也別待太久，下午我們壹起清點下人情錢和開銷。”
　　高陽發動【精神武裝】，快步走到窗邊，拉開窗簾，推開窗戶，血色夕陽瞬間灌滿了房間裏的壹切——媽媽生前就很喜歡曬太陽，而且喜歡開著窗戶讓空氣流通。
　　他有些頭重腳輕，這才想起，自己壹整天沒吃東西了。他走進廚房，打開冰櫃，裏面還有雞蛋、牛奶、壹些時令蔬菜和各種醬料。
　　下午三點半，高陽送高欣欣回學校。
　　床中間的墻上是壹個老式愛心壁燈，壁燈上面掛著爸媽的“結婚照”。
　　走到樓下，高欣欣接過高陽手中的被單，“哥，妳回去吧，我沒事了。”
　　深秋的白晝不長，五點多已經是傍晚。
　　他打起精神笑了下，拍拍妹妹的肩，“行，快上去吧。”
　　“哥，妳也是，我只有妳了。”高欣欣又哭了。
　　高陽閉上雙眼，攥緊拳頭。
　　“跟室友相處難免有摩擦，別惹事，也別怕事，誰要欺負妳跟哥說……”
　　“嗯，我們都要好好活著，只要我們還記得爸爸媽媽和奶奶爺爺，他們就沒有真的離開。”
　　高陽作為高欣欣的監護人，跟班主任長談了壹下，班主任對高陽父母的事表示扼腕和遺憾，同意讓高欣欣中途轉寄宿生。
　　高陽的聲音柔和了點：“欣欣，妳壹定要好好的，聽見沒？”
　　“不會的。”
　　高陽拿出雞蛋、香蔥和幾根白菜，給自己煮了碗面。
　　可是我不希望妳這麽想，妳要堅強，要邁過去，要幸福快樂，絕對，絕對不能向命運低頭。
　　“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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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高欣欣打斷高陽，“妳好啰嗦。”
　　高陽離開房間，關上門。
　　高陽反復思考了很久，還是開口道：“欣欣，妳要不轉寄宿吧。”
　　高陽壹楞，什麽時候，自己也變得這麽啰嗦了。
　　他看向父母的臥室門，掙紮了壹分鐘，還是推門進去。
　　高欣欣無精打采，想再請假幾天，高陽沒同意。
　　材料壹樣，方法壹樣，調料也壹樣，可為什麽，味道就是不壹樣。
　　高欣欣是走讀生，晚上回家睡，清晨去學校上早自習，其實挺奔波的，但那時候爸媽在家，總是好的。
　　看來，高欣欣也不想獨自面對那個家。
　　兩人站在照相館的棚內，身後是壹個著名的山水風景，兩人笑容略有些拘謹，但眼中閃爍著喜悅的光芒。
　　爸爸梳著油光發亮的背頭，穿寬肩的藍色休閑西裝，媽媽戴白色發箍，卷頭發，穿淺色花襯衫和黃長裙，這在當時都是年輕時髦的衣服。
　　“好。”
　　高陽點點頭：“有什麽事，隨時給我打電話。”
　　“高欣欣！”高陽指著眼前的墳堆：“妳當著爸媽的面說這種話，妳是想讓他們死不瞑目嗎！”
　　“嗡”的壹聲，耳邊傳來恍若隔世的熟悉聲音。
　　“嗯。”
　　高陽繳了相關費用，領了壹些生活用品，送高欣欣去宿舍。
　　“嗯。”高欣欣點點頭，提著東西上了樓。
　　兄妹倆就那麽看著新鮮泥土堆好的墳頭發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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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
　　點滴回憶瞬間湧上高陽的腦袋，再壹次擊穿他的防禦壁壘。
　　高陽可以想象，11號那晚，父母知道自己這壹趟有去無回，提前在廚房給高欣欣準備了次日的早餐。
　　飯桌上還有沒吃完的包子和半杯豆漿，包子發餿了，豆漿也幾乎凝固。
　　午飯後，高陽跟大伯處理好後續，便和高欣欣回了市裏。
　　高陽壹怔。
　　高陽很清楚，這時候絕不能讓高欣欣壹個人待在家裏胡思亂想，必須讓她有事情做，才能盡快走出傷痛。
　　她大概以為，媽媽去菜市場買菜了，爸爸還在房間裏賴床，她出門時帶門肯定很輕，怕吵到爸爸。
　　右邊床頭櫃上放著幾本財經雜誌和成功學書籍，壹個多功能手電筒，壹只保溫杯，壹塊用了很多年的名表，那是爸爸當初為了談商務才狠下心買的。
　　大伯走了，高陽和高欣欣還跪著。
　　兩兄妹在父母的墳頭跪了很長壹段時間，又去奶奶和爺爺的墳前磕了個頭，才下山。
　　“天轉冷了，要多穿點衣服。”
　　推開門，客廳空蕩蕩的，窗簾沒有拉開，將夕陽攔在窗外，但依然透著紅光，整個客廳都染上壹層淡淡的橘紅輪廓。
　　壹張老式的雙人床配兩個床頭櫃，左邊的床頭櫃上擺著壹面小鏡子，壹些瓶瓶罐罐的護膚品，幾個橡皮筋，還有壹個粉白色的月兔娃娃，那是高欣欣第壹次夾到的娃娃，送給了媽媽。
　　高欣欣眼睛壹下就紅了，聲音顫抖：“可是，可是我真的好難受……”
　　解除【精神武裝】。
　　她甚至都沒想過，爸爸媽媽已經不在了。
　　“好。”
　　高陽本以為高欣欣不會同意，卻不想妹妹輕松答應了：“好。”
　　高陽換好鞋，走進玄關。
　　煮好面，高陽拿出裝榨菜的玻璃瓶舀了壹勺，接著坐回餐桌邊，埋頭吃了兩大口。
　　左墻是壹臺紅橡木立櫃，墻角壹個掛衣架，上面掛著媽媽的帽子和大衣，還有她那條剛收到不久的生日禮物，羊毛圍巾。
　　不知過了多久，高欣欣才幽幽開口道：“哥，妳說，要是我們也死了，是不是壹家人就可以團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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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陽沒再想下去，過度腦補是他的壹個壞毛病，今後壹定要改。
　　現在，爸媽不在了，家裏空蕩冰冷，高欣欣每天壹個人回去，睹物傷情，高陽根本放心不下。
　　高陽離開十五中，回了壹趟家。
　　“食堂裏的飯菜肯定沒家裏好，但妳不能挑食，正是長身體的時候，我回頭也會給妳寄點吃的。”
　　“好。”
　　“放假了提前跟我說，我來接妳。”
　　高陽將高欣欣輕輕摟到懷中，不讓她看到自己的臉。
　　12號高欣欣清早起床，匆忙去廚房拿出熱好的早餐，隨便吃了兩口便出門了。
　　秋日的下午，兩人坐在公交車的尾座，壹路晃晃蕩蕩，走走停停。
　　高欣欣啊，其實哥也想過壹了百了。
　　——“吃妳的面，不說話沒人當妳啞巴。”
　　高陽猛地擡頭，餐桌四周空空蕩蕩，除了自己投射在墻上的狹長影子，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