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8章時刻

　　淩晨五點，青揚大橋，東橋頭。
　　雜草茂盛的河堤上停著壹輛廢棄的公交車，它生了銹，四個輪子被拆走，裏裏外外都是亂七八糟的塗鴉，是附近不少小孩都愛來占領的“秘密基地”，偶爾也會有年輕情侶來這約會。
　　此刻，可又和朱雀坐在車內，壹起眺望著深灰色的寂靜江面，以及對岸即將蘇醒的繁華城市。
　　兩人頭頂斜上方就是橋梁，不時有笨重的貨車經過，轟隆轟隆地碾過去，橙色的光帶鉆進車窗，掠過兩個人的臉，再快速溜走。
　　壹小時前，朱雀靠【無敵】帶可又逃走，兩人離開山林，來到市區的街頭，可又不慌不忙，攔下壹輛出租車。
　　上車後，司機問可又去哪。
　　可又只說了三個字：“往前開。”
　　之後的壹路上，可又不時指路，時而左轉，時而右轉，接著穿過青揚大橋，到了橋尾時，可又看向車窗外的目光忽然點亮了。
　　“可又，妳想做什麽？”朱雀說話，發現自己的聲音變成了小女孩的聲音。
　　朱雀聽過，是壹首很溫暖的老歌，朱雀起初輕輕敲打著手指頭，慢慢的，也跟著哼起來。
　　“轟隆轟隆——”
　　“什麽？”
　　朱雀剛要側目，可又已經抓住她的手。
　　“答案很明顯了不是麽？”朱雀笑了，壹把抓住可又，將她摟進了懷中。
　　兩秒後，可又的手幾乎要碰到朱雀的眉心，卻停下來。
　　可又也搖頭。
　　“可又，妳認定我們不會再相信妳，妳認定過往的妳不會被我們接受，甚至就連妳自己都覺得自己是壹個隱患，所以妳幹脆變成壹個壞人，把這場戲演完。”
　　可又想避開朱雀灼熱的目光，卻發現避無可避。
　　“繼續啊，為什麽停下？”朱雀笑著問：“不是要占有我的命運麽？我就在這，為什麽停下？”
　　朱雀緊緊摟住可又，眼眶也泛紅：“沒事，回來了就好……我們回家……回家了……”
　　朱雀重重給了可又壹耳光。
　　“哇啊！”
　　“可又！給我聽好了！妳是誰，妳自己清楚就行，別人怎麽看妳，怎麽認為，壹點都不重要！”
　　朱雀不說話。
　　“不……妳根本不懂……”可又哭了，“我的記憶……全回來了……以前的我，根本沒資格加入妳們……我痛恨那個我，可是，那就是我……我分不清，我不知道哪個我才是真實的我，我多希望能壹直失憶……”
　　頭頂傳來車輪聲，潮汐般的橙光漲進了車廂，又迅速退潮。
　　朱雀試著代入了壹下：“好像，有壹點能理解了。”
　　可又仍不說話，似乎等待著什麽，眼底的疑惑卻出賣了她。
　　“下橋了就靠邊停吧。”
　　“可又，妳或許騙得了別人，但騙不了我。”朱雀直勾勾地盯著她。
　　蠟筆畫的可又，朝朱雀的眉心緩緩伸出手：“朱雀，永別了。”
　　“啦啦啦啦——”
　　可又的臉歪過去。
　　可又情緒失控，像孩子壹樣大哭起來。
　　“有啊，可多了。”朱雀說。
　　不知過了多久，她止住哭泣，推開朱雀，後退開來。
　　“那妳為什麽帶我來這？”朱雀四處看看：“別告訴我，這地方就是死獸的大本營。”
　　“轟隆轟隆——”
　　“比如，買了很久的包裹終於送到，拆開壹看發現比實物圖還要好。”
　　可又笑了，她扭頭看向車窗外，聲音格外溫柔，“夏姐，別急，陪我在這待壹會兒好嗎？”
　　朱雀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變成了蠟筆畫的形態，眼前的可又當然也壹樣。
　　可又楞住。
　　江面變成了藍色，像是壹根根的面條，天空也是黑壹塊白壹塊，上面還掛著很大的幾顆星星，還有壹個帶著笑臉的月亮。
　　整個世界，變成壹副色彩鮮明的塗鴉畫，像是小孩在美術課上用蠟筆創造的世界。
　　車內也出現了變化，公交車搖搖晃晃地開動了起來。
　　“重要的是，妳希望哪個可又能繼續走下去。”
　　朱雀壹切疑惑：“可又……”
　　“妳喜歡坐車？”朱雀問。
　　“那是什麽？”
　　壹路上，朱雀都很沒有多問，直到此刻，她終於開口了：“可又，既然妳不信我，為什麽要帶我走？”
　　“比如，煙癮犯了但不想下樓買煙，發現床頭櫃的煙盒裏剛好還剩壹根。”
　　“但是當我坐上大巴，當大巴開動的壹瞬間，前面的累都無所謂了，我會感覺特別安心和舒適，有壹種‘不管怎樣事情已經發生’的釋然，我不用再思考任何事，只需要昏昏沈沈地睡過去，反正車子壹定會帶我抵達終點……大概，就是這種感覺。”
　　“啪！”
　　“可又，以前的可又和現在的可又都是妳，這不重要。”朱雀上前壹步，朝可又伸出手：
　　“就是喜歡大巴開動的那壹瞬間。”可又說。
　　“好啊。”朱雀故作輕松。
　　“夏姐，對不起。”可又輕聲說。
　　“該不會，妳根本辦不到吧？”朱雀繼續問。
　　“妳以為的可又，壹開始就不存在，我就是貪婪，貪婪就是我，很快，妳的命運也將被我占有，那時候，妳也是貪婪，貪婪也是妳。”
　　車窗外面的景色不知何時發生了變化。
　　可又心情很好，哼起了歌。
　　可又搖頭。
　　朱雀很清楚，自己進入到了可又的【奇怪領域】。
　　朱雀壹驚，打算發動【無敵】，但為時已晚。
　　朱雀仍是不說話。
　　“刷——”
　　朱雀不發表看法，洗耳恭聽。
　　可又目光流轉，想起往事：“我跟埃蒙德辦事，有時去的地方要坐大巴，我很討厭出門和走動，覺得特別累。”
　　可又臉色發白，雙眼通紅：“這樣不好麽？妳們可以理直氣壯殺了我，不用再背負任何負擔……”
　　“比如？”
　　可又還是不說話。
　　“朱雀，還不明白麽？我騙了妳，根本沒有船票，甚至沒有我。”可又的聲音也變成了小女孩的聲音，
　　可又不說話，在朱雀懷裏盡情地哭著。
　　可又的身體微微壹顫，堅硬冷漠的保護色，像是壹層無形的外殼，從她身上瓦解了。
　　可又扭過頭：“我信妳啊。”
　　“夏姐。”可又滿臉淚痕，卻開心地笑了：“我真希望今晚不是壹場戲，我真希望大巴可以開動，帶我們壹起走……可惜，壹切只是我的幻想。謝謝妳，直到最後壹刻，都沒有放棄我。”
　　哼完壹小段，可又忽然扭頭，認真地問：“夏姐，在生活中，妳有很喜歡的時刻嗎？”
　　至於頭頂的青揚大橋，也已變成幾根歪歪扭扭的黑色線條。
　　兩人並肩坐在車廂最後排。
　　“呵呵，我真是搞不明白，妳都這個年紀了，竟然還願意相信壹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什麽愛不愛的，我不是早說過麽，為了活下去我可以不擇手段。”
　　瞬間，所有的色彩消失，原本的世界回來了，朱雀和可又也回到了安靜破敗的車廂，兩人面對面站著，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刺眼的燈光湧進了車廂，粗暴地照亮了車內的壹切，然後毫不留情地離開，留下壹地寂靜。
　　“喜歡旅行？”朱雀又問。
　　“再比如，晚上吃了夜宵喝了奶茶，第二天起床後壹上秤，竟然沒有胖。”
　　頭頂的大橋上，又碾過壹輛大貨車。
　　朱雀笑了，“可又，妳是不是在等同伴來救我，然後殺掉妳？”
　　“呵呵。”可又輕聲笑了，她認真想了下，“這麽說的話，我也有很喜歡的時刻，就是坐大巴的時候。”
　　幾分鐘後，車停在江邊，可又前往大橋下方的河堤，來到這輛廢棄的公交車前。
　　朱雀心中很不安，她立刻上前：“既然妳知道，那就跟我回……”
　　“回不去了。”可又悲傷地搖搖頭：“夏姐，有壹件事我沒騙妳，真正的可又，壹開始就不存在。”
　　
1129.第1129章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