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七章 出差（五）

　　刘会计最终还是没有当场同意，他没吃到肉末蛋花汤没领教过曹桂香的厨艺，即使老婆和孩子都力荐他也说要再考虑一下。
　　晚饭依旧是简单的红薯饭和炒蔬菜，只是蛋花汤没了。吃饭的全程刘三根都端着碗用星星眼看着曹桂香，一边看一边扒饭，仿佛只要看着曹桂香吃饭就特别香。
　　刘会计：？
　　不出曹桂香所料，晚饭过后大队长就来找张褚了，表示家里有些木制家具需要修缮，想请张褚明天过去看看。张褚一口答应下来，没提钱的事，把时间定在了下午。
　　第二天一早，张褚早早就起来查看刘会计家有多少家具需要修缮，在他看来刘会计家的家具老旧，下直桌椅板凳上至柜子和床都有可以修缮的空间，只不过乡下根本不讲究这个能用就行，除非缺胳膊断腿一般不会特意请木匠来修理——有的时候修理比重做更废时间，有拿闲钱修理不如重新打一个。
　　曹桂香则揣着盆准备去河边洗衣服，刚走到门口就被刘会计媳妇拦住，拉到角落里神秘兮兮地道：“曹妹子，我有个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你说。”曹桂香点头。
　　“是这样的，明天不是三根过生日吗？昨天你做的那两份肉末蛋花汤真的是太好吃了，你这做饭的手艺我算是服了，我想请你明天帮着掌勺，不用烧很多菜，你负责烧肉菜就行，我这水平和你比烧菜简直是在糟蹋猪肉。”经过肉末蛋花汤的洗礼，刘会计媳妇对自己的手艺有了清晰的认知。
　　曹桂香等的就是这句话：“当然可以。”
　　“有的话我要先和你说好，你是北平来的知青可能不知道我们这儿的规矩。前几年请别人帮忙烧菜那都是给钱的，但现在不是不让吗，就给东西，剩的菜随便拿。我这的情况你是知道的，专门杀了头猪剩的猪肉比较多，不可能让你随便拿，最多给你两斤，玉米红薯之类的你可以多拿点，猪尾巴也可以给你。”刘会计媳妇道。
　　曹桂香也没指望能拿多少，这年头想吃口猪肉比登天还难，她帮忙烧饭还能坐在厨房吃，再多拿两斤猪肉已经是大赚。如果不是刘会计媳妇被曹桂香的手艺惊艳到了，只怕都不肯出两斤猪肉。
　　“刘姐你太客气了，小事而已没问题。”曹桂香当场答应下来，“对了，如果肉有的剩能不能额外卖我和张褚几斤，别人多少钱买我们就多少钱买，肥肉瘦肉无所谓。”
　　刘会计媳妇想了想，答应了：“行。”
　　“但是啊，还要一个事。”
　　曹桂香：？
　　“我想请你帮忙这事我家老刘不同意。”
　　曹桂香：？？？
　　刘会计媳妇看见曹桂香的表情连忙解释：“是这样的，昨天那肉末蛋花汤老刘没吃到，他这点见识哪能想象到你的手艺啊，所以愣是不同意。我就像请你中午再做一次肉末蛋花汤，让他尝尝，尝了肯定就同意了。”
　　说着刘会计媳妇情不自禁地舔了舔嘴，仿佛在回味昨天的汤。
　　曹桂香想了想：“做汤倒是没问题，但只做汤的话只怕不能让刘会计完全信服，毕竟汤和菜还是不一样的。”
　　“那怎么办啊？”刘会计媳妇又被曹桂香带跑了。
　　“我记得昨天分肉的时候我专门分了一条肥瘦非常合适的五花肉，万福肉你知道吗？我取一小块做一份万福肉应该就没问题了。”曹桂香道。
　　江枫都惊了。
　　曹桂香居然想做万福肉，在这种情况下做万福肉，这菜可是宫廷菜啊。
　　刘会计媳妇茫然地摇摇头：“万福肉是什么？”
　　“一种好吃的烧肉。”
　　刘会计媳妇顿时懂了。
　　“对了，厨房有黄酒吗？昨天我好像没看见，烧肉最好还是要有黄酒去腥。”曹桂香问道。
　　“有的有的，我特意托人去镇上的供销社买的，还有八角和花椒，我听他们说烧肉加这些好吃都托人买了点。”刘会计媳妇为了儿子的生日酒算是准备得非常周全了，就是厨艺没到位。
　　“你把那些调料都拿出来吧，我先去洗衣服，洗完了就回来做。这万福肉有点麻烦比较废时间，要是不早点开始准备等会儿该耽误你做饭了。”曹桂香道。
　　“不耽误不耽误。”刘会计媳妇连连道。
　　曹桂香去河边洗衣服了，张褚依旧在检查家具。刘三根今天不用上学猪也杀了不用割猪草清闲得很，就跟在张褚边上转悠。曹桂香没回来刘会计媳妇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没干活就在屋里瞎转悠，时不时看看张褚，最后没忍住走到了张褚边上。
　　“张木匠，我有个事想问你。”刘会计媳妇道。
　　“嗯？”
　　“万福肉究竟是个什么肉？”
　　一听到万福肉张褚顿时就精神了，为之一振：“刘姐你听谁说的万福肉？”
　　“就是你媳妇，刚刚和我说等她回来就做万福肉。我这想了好久，我听都没听过这名字就听过红烧肉，这万福肉到底是什么肉啊？要是做坏了你老刘下工回来肯定要骂我。”刘会计媳妇还是不放心。
　　张褚笑道：“您放心吧，桂香当初在北平手艺那可是……就差不多相当于这十里八村比较有名的做菜师傅，万福肉是我们北边的菜，您在南边肯定没听过。”
　　刘会计媳妇这才稍微安心了一些。
　　过差不多半个多小时，曹桂香才端着洗好的衣服不慌不忙地走了回来，晒完衣服后，才去厨房开始准备做菜。见曹桂香进了厨房，刘三根顿时抛下了张褚屁颠屁颠的跑进了厨房，俨然一副曹桂香的小粉丝的模样。
　　万福肉江枫并不陌生，他之前在夏穆苪的记忆中见到过，去永和居打牙祭的时候也吃过。作为一道宫廷菜，万福肉首先摆盘得非常精致，端上桌的肉宛如一朵盛放的鲜花，想要把肉做成花的样子对刀工的要求极高，永和居也没几个厨师能把万福肉做好。
　　江枫觉得想要把万福肉做到真正符合它宫廷菜的地位以及深受老佛爷喜爱的水平，刀工少说也得大师级，可能一般的大师级都不行，得经验特别高的那种。
　　曹桂香就属于经验特别高的那种。
　　万福肉一般是将五花肉入清水锅中煮至八成熟再捞出，然后切成三厘米大小左右的方块，再将这些块状小肉沿着边切横片，横片要薄且均匀，到角时转刀再片，中间不能断，一直转到中心为止。
　　曹桂香进厨房第一件事情没有先割肉，而是先找昨天剃好了骨头，把猪骨洗净，切断敲碎，放进锅里加两片姜片开始炖汤。
　　刘会计媳妇会心疼猪肉但完全不会心疼猪骨，如果是她来弄猪骨肯定也是这样煮汤的，就是有些废柴。她都要用这么多猪肉给儿子办生日酒了，也不在乎这点柴了，便没有阻拦看着曹桂香做。
　　处理完猪骨后，曹桂香才开始打量她昨天切好的那条五花肉。伸手在五花肉上比了一会，曹桂香最终切下了很小的一块，长方形的，江枫感觉这点量大概只够做两块万福肉。
　　将肉煮好后，曹桂香用刀把它切成了4个小方块，如果用这4小块肉来做万福肉的话只怕是袖珍版的万福肉。
　　大大的菜刀，小小的肉，肉越小，切片的时候难度越高。曹桂香也不敢切快，只能慢慢地一刀一刀地切过去，小肉块就这样在她手里打转，最终转成了一条扭曲的肉条。
　　4块肉足足切了将近一个小时。
　　刘会计媳妇和刘三跟在边上看着都要看傻了，他们感觉曹桂香不是在切肉而是在表演杂耍。
　　刘会计媳妇想到了自己昨天剁的肉，惭愧地低下了头，再一次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厨艺有多么的不行。
　　曹桂香把4条肉条重新转回了原来的样子，肉皮朝下整齐地码在了碗中。沿着蜿蜒倒入黄酒和酱油，在肉上撒了一点白糖，肉顶上和肉边各放两片姜片，一把葱段，几个八角和七八粒花椒。
　　配料都放齐之后，曹桂香掀开盖子看了看锅里的骨头汤，大火煮了一个多小时差不多也能用，只有骨头没有肉，除了姜片什么都没加的汤也不能指望能炖成什么样子。尽管如此，只用骨头炖出来的汤依旧散发着虚假的肉香，曹桂香舀了两勺汤进碗里，把锅盖盖上让骨头汤继续煮，把灶里的柴抽出来几根让火不要这么大，这才把碗放进另一个锅里上锅蒸。
　　“刘姐现在主要等肉蒸熟，蒸烂后再勾芡就可以了，估计要些时间。你看明天就要做菜了，这些肉都没怎么处理，就算刘哥到时候不同意也没关系，你先告诉我想用哪些肉做什么菜，我帮你把这些肉先处理一下吧。”曹桂香道。
　　刘会计媳妇愣了许久才艰难的开口：“不是都处理好了吗？还要再处理？”
　　后面一个问题问的小心翼翼的，就像是回答不出老师问题的差生。
　　曹桂香点点头。
　　他她刚才在切肉时所展现出的水平已经完全让刘会计媳妇折服了，刘会计媳妇现在只觉得曹桂香是全天下厨艺最好的人，而她自己大概从来没有真正学会过做菜，这些年做的饭大概也是假饭。
　　“我……我也不知道，你……你看着办吧。”刘会计媳妇甚至不敢随意乱发言。
　　“那我就先帮你处理一部分了。”
　　曹桂香开始处理猪肉，该切小块的切小块，大概提前腌制的提前腌制。刘会计媳妇为了明天的宴席买了不少调味料，结果自己愣是一粒花椒都没用上，全被曹桂香给用了。不过她也巴不得曹桂香全用完，她算是看出来了，同样的菜，同样的料，同样的刀，甚至是同样的锅，在曹桂香的手里和在她手里完全就不是一个东西。曹桂香用刀切肉那才叫切肉，她用刀切肉简直就是在杀猪。
　　随着时间的过去，锅里的万福肉也渐渐熟烂，被黄酒，生抽，八角，花椒和排骨汤所烘托出的肉味开始从紧闭的锅中蔓延出来。
　　这对于从来没有吃过这种档次的肉菜的刘三根和刘会计媳妇而言，这样的肉香是对他们的鼻子的一次洗礼。
　　万福肉的特点本来就是香，即使没有高汤导致有些美中不足，但这并不妨碍刘三根和刘会计媳妇一脸如痴如醉地使劲闻空气中弥漫着的肉香。
　　肉怎么可以发出这么好闻的味道！
　　肉本身已经很香了，没想到居然还能这么香！
　　他们俩就差把这两句话写在脸上了。
　　江枫觉得奇怪，这肉味都这么香了张褚怎么还没过来，便出去看看他在哪里。
　　张褚在客厅修桌角，他原本是想去厨房看看的，结果还没等他起身就撞见了回来拿本子刘会计，两人面面相觑，气氛一时显得极为尴尬。
　　刘会计从来没有闻过这么香的肉味，他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鼻子出现幻觉了。
　　“这，这是什么味啊……”刘会计呆愣愣的问道。
　　“桂香在厨房做万福肉，现在应该已经好了，刘会计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看看？”张褚道。
　　“好……好……”刘会计还是有些呆滞，人虽然呆滞但腿脚一点都不呆滞，还没等张褚有动作自己就先往厨房走了。
　　万福肉也确实是快好了。
　　曹桂香停止手中的动作，手在锅边上等待时间，甚至都没有注意到刘会计已经进来了。
　　另外两人也没有注意到，大家都在目不转睛的盯着没有掀盖的锅。
　　曹桂香将木盖掀开。
　　刘会计一家齐齐发出没有见识的哇声。
　　其实现在锅里的万福肉算不上有多好看，没有配菜，没有摆盘，甚至还没有勾芡，但是已经有了花朵的形状。
　　这就够了。
　　曹桂香用筷子夹去表面的葱姜和八角，将汤汁直接倒回锅里，肉倒扣进盘里。往灶里添了一根柴和少许稻草让火迅速烧旺，刘会计家没有淀粉无法勾芡，准确的说刘会计家什么粉都没有，曹桂香就只能把汤汁烧的浓稠一点看准时机浇在肉上。
　　肉成了。
　　4块万福肉，安安静静地摆放在盘中。
　　刘三根已经在默默咽口水了。
　　刘会计媳妇这才开始注意身边，发现刘会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张褚也进来了。
　　厨房里有5个人，可盘子里只有4块肉。
　　这让刘会计媳妇有些犯难了，虽说柴是她家的肉是她家的，就连调料都是她家的，按理来说怎么分应该是由她家说了算。但刘会计媳妇很清楚这些东西是她家的，可做成万福肉之后就好像不是她家的了。
　　刘会计媳妇有些纠结。
　　作为一个母亲和妻子，她已经习惯了在饭桌上谦让，可是在这种时候她又不太想谦让了。
　　谁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吃上第2次。
　　曹桂香开口了：“你们一人一块尝尝吧。是我疏忽了，只想着4块比较好弄忘了咱们有5个人，我就不吃了。”
　　“这多不好啊。”刘会计和刘会计媳妇齐声道。
　　“没事的。”曹桂香笑笑。
　　大家也就不客气了，心里的口水都快泛滥成灾了。刘三根还是个小孩最沉不住气，率先摸了双筷子，拿了个碗把肉爬进碗里，不吃不咬，甚至不进口，端着碗小心翼翼的舔。
　　“你这孩子，这样吃像什么样子！”刘会计媳妇第1次觉得自家儿子居然有点丢人。
　　然后她就发现刘会计也在舔，父子俩的动作甚至还有些同步。
　　刘会计媳妇：……
　　她也默默舔了一口。
　　然后一家三口的动作就同步了。
　　江枫＆曹桂香＆张褚：……
　　张褚一直没有动，还是曹桂香催促他赶快吃，就一口肉再不吃就凉了不好吃了，这才寻了碗筷夹起肉来狠狠地咬了一口，咀嚼着。
　　刘会计已经有点缓过神来了，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拍下曹桂香的马屁又不知该怎么拍，毕竟这道题严重超纲了不在他的知识范围内。
　　“曹知青，你这个手艺可真的是……是……都能直接去城里当国营饭店的大厨了！”刘会计感叹道。
　　曹桂香和张褚愣住了，张褚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变得失落，但很快就收住了。
　　曹桂香冲刘会计笑了笑。
　　起雾了。
　　江枫开始有些看不清曹桂香的脸了。
　　“可能吧，要是有机会回城没准我还能当上呢。”就连声音都开始变得有些飘渺，就像是一声叹息。
　　江枫离开了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