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偵查任務（二）

　　只不過是壹個簡單的眨眼。
　　吉瓦多倫感到壹股寒意爬上他的脊背——距離普利亞德中士消失只過了壹秒鐘，他卻感到如芒刺背。壹個眨眼的功夫，那個來自鋼鐵之蛇戰團的戰士就消失的無影無蹤。
　　別說發出什麽聲響，若不是吉瓦多倫知道自己的釘子已經被摘除了，搞不好他會覺得這是屠夫之釘給他制造的幻象。
　　他立刻於通訊頻道內呼叫其余的小隊成員起來，但沒有人應答。與此同時，天空像是被人用壹只看不見的大手遮蔽了壹遍，晴朗的、萬裏無雲的天空此時轉為黑夜。幾顆孤單的星星掛在天邊，吉瓦多倫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他開始以壹分鐘壹次的頻率於通訊頻道內重復呼叫，同時謹慎地回到小路口。他原本想要立刻下山壹探究竟，可是，那條泥濘的小路竟然不見了蹤影。
　　空蕩蕩、光禿禿的巖壁上掛著幾顆艱難生長的枯樹，壹陣諷刺湧上他的心頭。吉瓦多倫抽出鏈鋸劍，放回爆彈槍。槍很好，但必須知道目標才能夠射擊。在防備這種看不見的敵人時，他更願意相信自己的鏈鋸劍。
　　就在此時，他的視野陷入黑暗——仿佛有人用兩只手捂住了他的目鏡。吉瓦多倫立刻想要反擊、戰鬥、或是別的什麽。可他失敗了，有人仿佛將手伸進了他的肺，死死地攥住了它們——隨後，吉瓦多倫在壹個熟悉的地方醒來。
　　他認識這艘船。
　　認識這艘船上的每壹個痕跡，每壹個該死的銹跡與螺釘。他在這艘船上待了整整壹萬年，看著他的兄弟們墮落成血神的玩具，在祂的掌中起舞。以鮮血與顱骨為祂獻上片刻的歡愉。
　　吉瓦多倫就站在自己的房間門口。
　　他壹腳踹開門，門內並不是他熟悉的景象。而是壹片虛無。
　　虛無的意思是——這裏什麽都沒有。
　　“帝皇保佑我。”他說，同時堅定地向前走去。吉瓦多倫並非無所畏懼，恰恰相反，他怕得不得了。他怕自己死在這裏，辜負安格朗的信任。也怕自己被惡魔附體，從而墮落為更可怕的怪物。可他還是在前進。
　　“帝皇保佑我。”他又重復了壹遍，這次，他說的更加堅定了。
　　黑暗開始籠罩他，他首先聽見的是死者在幽暗中低語，成千上百——不，難以計數。他們的聲音穿過了這厚重低沈的帷幕，堅定地刺向吉瓦多倫的耳膜。
　　他摒棄了這些東西，繼續向前。隨後，他聽見沈重的呼吸聲。即使是他經過改造後的雙眼與具有夜視功能的目鏡都無法穿透這深沈的黑暗，他走得很慢——非常慢。吉瓦多倫沈重的腳步聲在這虛無之境回蕩。
　　隨後，他意識到了那東西是什麽。
　　是壹個惡魔。
　　這發現令他感到牙齒發酸，吉瓦多倫握住武器的手依舊穩定。可他的臉卻不避免地變得扭曲了起來，隨後，壹個東西開口了。
　　“吉瓦多倫，我的士官——許久不見。”
　　吉瓦多倫如墜冰窟，他很熟悉那聲音。它低沈地笑著，從黑暗中探出自己的頭顱，舔舐著口腔，發出濕漉漉的聲音：“妳好啊，吉瓦多倫。我想請妳替我做件事。”
　　戰犬的士官——吞世者的士官——在叛徒們的船上離群索居的士官——吞世之勇的士官——吉瓦多倫，絕望地閉上了他的眼睛。在此之前，他清楚地看見了那個曾是他基因之父的東西的面貌。
　　然後，黑暗中的那個怪物聽見他說：“不。不。”
　　它再次低沈地笑了起來，像是雷鳴，像是死者們在哭泣。在聽見那笑聲後，吉瓦多倫十分確信，不管它曾經是誰，現在站在這裏的，都是壹個怪物。
　　它接近了他。
　　恐懼再次攥緊了他的心臟，吉瓦多倫感到恥辱。但阿斯塔特們也並非不可摧毀，他們依舊有著畏懼的東西。對於吉瓦多倫而言，這就是他最深沈的噩夢。他緊閉著眼，聽見它說：“妳在害怕些什麽？”
　　帝皇保佑我。
　　“祂不在這兒，吉瓦多倫。這裏只有妳和我。”
　　帝皇保佑我。
　　“祂保護不了妳，祂自身難保！”它咆哮了起來。“因為我遲早會殺到祂的面前，我會當著祂的面掏空祂所有子民的胸腔，砍斷他們的肋骨，血液會塗滿泰拉的城墻。他們所珍視的壹切都將不復存在！”
　　“而妳！吉瓦多倫！”
　　它的狂笑聲在黑暗之中鼓蕩不休：“妳會成為我的先鋒！”
　　我會嗎？
　　吉瓦多倫捫心自問，那渾渾噩噩的壹萬年又在他眼前浮現。壹具枯骨握住了他的手，緊接著，是另外壹只溫暖的手。他聽見壹個截然不同的聲音說：“吞世者吉瓦多倫已經死了，現在站在這裏的是吞世之勇第壹連的連長——軍團會復興，我們會從灰燼中升起！”
　　“過往的背叛與恥辱需要我們以鮮血償還、以妳的鮮血、以我的鮮血、以敵人的鮮血！”
　　吉瓦多倫睜開眼睛，他仔細地看著那個黑暗中的怪物。
　　看著它獠牙密布的大嘴，看著它皮膚剝落的鮮紅面龐。壹個巨大的、周身籠罩在煙霧之中的怪物站在他面前，俯視著他。怪物的眼睛在黑暗中燃燒，仿佛是兩團未熄的火球，沸騰著鮮血的顏色。
　　他突然明白——勇氣到底是什麽。
　　“不。”
　　吉瓦多倫說。
　　它慢慢睜大了眼睛，聽見吉瓦多倫的聲音無比堅定，仿佛有壹千個人正在和他壹起說話似的震人心魄：“我唾棄妳！怪物！我唾棄妳這個向那邪神屈服的懦夫！”
　　吉瓦多倫咆哮著揮舞起自己的鏈鋸劍。
　　……
　　安格朗坐在主控室內，感到心神不寧。他皺著眉，努力想讓自己平靜下來。但他做不到這件事，不知為何，壹陣不安始終爬在他的脊背，不曾消去。
　　“……怎麽回事？”他皺著眉喃喃自語，眼前突然浮現出壹個可怖的幻象——那是吉瓦多倫的臉，他在黑暗中痛苦地尖叫著，像是在與什麽東西作戰。
　　幻象持續了差不多壹秒，壹秒以後，安格朗猛然驚醒。何慎言關切地看著他，還沒等他開口，安格朗就握住了他的手，急切地說：“幫我壹把！”
　　法師瞇起眼，金色的光輝再度亮起。
　　……
　　“妳居然敢反抗我——？！反抗妳的父親？！”
　　怪物咆哮著將他摔在地面之上，只不過壹個罩面，就令吉瓦多倫痛苦地嘔出壹大口混合著內臟碎片的鮮血。而那怪物憤怒地咆哮還在繼續：“忤逆妳的創造者？！”
　　“妳不是……我的父親，更不是我的創造者。”
　　吉瓦多倫艱難地無視了說話時從胸腔下部傳來的疼痛，他緩慢卻清晰地說：“我認識的那個人已經死了，妳有著他的記憶，披著他的皮。但妳不是他，妳是壹個懦夫，壹個怪物。妳背棄了我們……向祂屈服了。”
　　吞世之勇的壹連長慘笑了起來：“妳是壹個奴隸。”
　　怪物渾身顫抖了起來，它大步來到躺在地面上的吉瓦多倫面前，擡起那巨大的利爪便想將他徹底撕碎，就在此時，壹道金光穿破了厚重的黑暗。
　　“離他遠點——！”
　　壹個憤怒的聲音咆哮著沖進這黑暗的空間，狠狠地撞擊在怪物的頭顱之上。
　　吉瓦多倫睜大眼，看著那個站在他面前的背影。
　　安格朗慢慢地握緊雙手，壹抹金色的閃電於他的手中凝結，緩緩形成了壹把閃電巨斧。怪物不可思議地楞住了，它停在原地，有那麽壹陣，吉瓦多倫覺得那張惡魔的臉似乎正在哭泣。
　　但也只是壹瞬之間。
　　“妳——！”怪物的裸露在外、無皮的臉上，每壹根肌肉的纖維的都開始顫抖。“妳——！”
　　“祂做了什麽？！”它咆哮著沖了過來，大地震顫，濃重的黑暗在此時盡數轉變為深紅的血霧。那兩團未熄的火球此時徹底燃燒了起來，猩紅的光芒無比刺眼。面對這駭人的攻勢，安格朗卻只是冷靜地擡起自己的雙手。
　　“鐺——！”
　　“祂什麽也沒做。”安格朗用壹種矛盾的語氣說，聽上去既憐憫又憤怒。“妳要問問妳自己，妳做了什麽？”
　　他揮動斧頭，逼迫怪物抽身而退。同時將斧刃狠狠地砸在地面之上，閃電奔湧。
　　“我做了我該做的！”怪物的每壹個音節之中都蘊含著化不開的憎恨。“妳想知道真相嗎？真相就是！”
　　它頂著閃電走上前來，註視著安格朗的雙眼，也讓他看清自己的臉。皮肉焦糊，發出刺鼻的臭味，而它卻毫不在乎，只是咆哮：“我死了！我死在努凱裏亞，我死在德什伊亞城的北部山區，和我的兄弟們壹起！”
　　“從那時起，名為安格朗的人就已經死了！只剩下壹具軀殼！妳又明白些什麽？！告訴我！”它揮動利爪，強迫安格朗不得不與它正面交戰。那壹瞬間的速度讓安格朗確信，自己無法完全躲開。
　　“我知道很多。”安格朗突然用壹種平靜的語氣說。“我還知道另外壹件事，妳會死在這裏。”
　　怪物慢慢咧開嘴，露出壹個猙獰的笑：“很好，我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