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4章 貴族與牧師（三）

　　“不……加拉霍夫元帥，還是讓我的人來代勞這件事吧。”
　　洛嘉·奧瑞利安無奈地搖了搖頭：“禁軍們的出現會讓他們在對話時完全無法保持平靜……他們中的壹些人顯然是知道妳們的存在的。”
　　禁軍元帥皺了皺眉：“妳難道真的認為他們在對話時的激動只是禁軍們的原因？他們是在和妳交談，洛嘉·奧瑞利安。他們是在和帝皇的兒子交談，所以他們才會如此激動。”
　　“妳應當明白，妳的存在意味著什麽，洛嘉·奧瑞利安。”
　　是啊，我明白。
　　金言使者沈默了幾秒鐘，這幾秒，對於基因原體們的大腦來說已經足夠他們思考許多事了。
　　他當然明白自己的存在對於凡人們意味著什麽，但正因如此，他更不願意將這件事交由其他人去做。自從上次與那位神明的溝通之後，他便壹直在想辦法通過其他方式來收集有關祂的消息。而收攏沿途的難民則成了壹種很好的方式。
　　他們的航行持續了很長壹段時間，那位神明更是仿佛與他們有了某種默契似的，壹些已經被混沌入侵汙染的星球會被徹底摧毀，上面的難民會被火焰包裹，支撐到他們到來。他們緊緊地追隨著祂在宇宙間留下的足跡，仿佛追尋神跡的朝聖者。
　　這個比喻讓洛嘉苦笑了壹下：“不管怎麽說，這件事還是需要我親自來做的，加拉霍夫元帥。”
　　“我對此沒有意見。”禁軍元帥硬邦邦地回答。“就讓妳的人去將他們帶來好了——盡管我很懷疑這些來自邊陲之地的人是否真的能意識到禁軍與阿斯塔特之間的區別。”
　　他離開了，洛嘉則嘆了口氣。五分鐘後，會客室的大門再次被敲響。
　　兩名金言使者走進房間內，將大門徹底拉開了。洛嘉調整了壹下坐姿，好讓自己不至於顯得太嚴肅。他將目光放至了那兩名走進的凡人面上，有關他們的資料立刻在心中浮現。
　　他站起身來，露出壹個足夠和善，但又不至於失去威嚴的笑容：“很高興見到妳們，埃爾內斯托·塔林，阿薩紮爾牧師。”
　　年輕的貴族近乎失語，他眼中的洛嘉正在發光——而這不是比喻，奧瑞利安的名字就來源於此。他的皮膚的確會閃爍金色的微光。
　　親眼面見原體所帶來的那種巨大的震撼感令他直接失語了，牧師也是如此，但比起同伴的全然震撼，他卻還留有壹點明顯的不敢置信。
　　洛嘉註意到了這壹點，並貼心地給他們留出了壹點時間來恢復理智。於此同時，那牧師面上逐漸變化的神色卻令他皺了皺眉。
　　怎麽回事？
　　他看見這牧師的表情正在逐漸變化成壹種茫然，那不是見到壹名原體後應該有的表情。
　　洛嘉和很多凡人打過交道，他見過寵辱不驚的，甚至見過無動於衷的，但絕對沒見過這種——名為阿薩紮爾的國教牧師的表情正在向他透露壹件事。
　　這個牧師覺得自己認識他，認識洛嘉·奧瑞利安。
　　那麽，壹個凡人的記憶力和壹名原體的記憶力，誰更值得信賴？答案毫無疑問。洛嘉清楚，這絕對是他們的初次見面。既然如此，為何阿薩紮爾會露出這幅模樣？
　　他張開嘴，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麽，就看見牧師右手的衣袖內掉出了壹個棱形的物體。它擁有壹種被火焰燒灼過後的顏色，表面上擁有許多復雜的細小文字，洛嘉清晰地看見，它們正在表面緩緩地蠕動，發光。
　　發金色的光。
　　金言使者的瞳孔猛地縮小了。
　　“停在那裏！”他厲聲制止想要彎腰撿起它的阿薩紮爾，同時揮手示意所有的阿斯塔特都退下。
　　他的軍團忠實地執行了他的命令，洛嘉·奧瑞利安從他的椅子上站起身，快速地來到了牧師身前。年輕的貴族震驚地看著這壹切，甚至不知該如何是好。
　　洛嘉彎下腰，親自將那棱形的物體撿了起來。在這壹刻，仿佛觸電般的感覺令他渾身的肌肉都繃緊了。但他掩飾的很好，沒讓任何人看出來。
　　“這是什麽？”他嚴厲地將它舉起，放在牧師眼前。“告訴我，阿薩紮爾牧師。”
　　牧師的嘴唇蠕動了幾下，沒有開口。
　　“大，大人？”貴族在他身邊戰戰兢兢地吐出了破碎的語句。“發生了什麽？”
　　“無事，埃爾內斯托家的塔林。”
　　洛嘉威嚴地回答。“我本應向妳們介紹我自己，實際上，這場談話本應是以此開頭的，但是，這位與妳同行的牧師身上顯然有些秘密。妳願意暫且回避，讓我與他先進行單獨談話嗎？”
　　“這，我——”貴族擔憂地看了眼牧師，後者深呼吸了壹次，向他點了點頭。
　　“——我沒有問題，大人。”埃爾內斯托·塔林勉強地回答，站在原體身邊帶來的刺激令他幾乎無法站立，但他仍然憑借自己的意誌力走出了這間會客室。
　　“那麽。”
　　洛嘉握緊那仍然在發光的物體，它在他的手掌中央散發了溫暖的熱量，甚至讓洛嘉多日以來累積下來的心中疲累都消散壹空。他為之壹驚，精神振奮的同時，下壹句話也不由得頓了頓。
　　“……阿薩紮爾牧師，可否請妳告訴我壹切？”
　　“我很想，殿下，但是……我要如何談起？”
　　阿薩紮爾苦笑了壹下，他的精神似乎沒有受到太大的沖擊。他低著頭，因此洛嘉沒能看見他眼底那壹閃即逝的金色光輝。
　　“從最開始談起。”洛嘉說。
　　“最開始……最開始，那群叛徒來到了我們身邊。他們借由叛徒的幫助迅速占領了總督府，乃至每個軍事據點。數不盡的忠誠者被他們屠殺……”
　　“我們仍然在抵抗，但他們似乎對殺光我們並不感興趣，他們只是收攏了屍體，然後不停地施行墮落的儀式。每天，我們世界的環境都在變化，幾乎每個人都能在睡眠的時候感受到死者的慘叫……”
　　“我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麽，但是，毫無疑問，他們正在以某種更為褻瀆的方式汙染我們的世界。就在我們絕望之時，祂來了。”
　　牧師閉上嘴，嘴唇顫抖，再開口時，聲音已經變得很是奇特。
　　“火焰，閃電……您見過壹千個人同時被燒成灰燼的模樣嗎？我在那天親眼見到了，壹千個，或許更多。”
　　“叛徒們在火焰中哀嚎，連人帶著盔甲壹起被燒成灰，火焰席卷而過，讓大地崩裂，天空變色。被塗抹了鮮血與碎肉的墻壁變成粉末，逸散在仍然帶有焦糊味的空氣之中……”
　　“然後，世界在真正意義上的被毀滅了。祂撕裂了我們的世界，所有的壹切都在這之中消逝了……最後，火焰包裹了我們，祂離開了，而妳們……來了。”
　　洛嘉定定地看了他壹會，點了點頭。
　　“妳的口才不錯，牧師，但這不是我想要的——妳從源頭說起，卻沒有說到我最想要知道的事。”
　　他舉起右手，攤開，霎時間，柔和的光芒立刻占據了室內的每壹個角落。他們震驚地看著它，牧師於恍惚間覺得，這塊棱形的神跡正在緩慢地呼吸。而洛嘉則心想，它是活著的。
　　不，不僅於此，它在試圖向我揭示壹些什麽。洛嘉看向它，恰好看見表面上的壹些細小文字蠕動著變成了‘是的’二字。
　　這突兀地發現令他面上的肌肉狠狠地跳動了壹下。
　　過了壹會，他選擇了將談話繼續下去：“……妳是如何獲得它的，牧師？”
　　“……我被召見了。”
　　阿薩紮爾開口，他的表情無限趨於壹種極端震驚與無措下的麻木：“祂召見了我，大人……在壹處神殿之中，我看見足以使大主教們爭搶得頭破血流的雕塑與畫作，看見刻有犧牲者名諱的磚石……然後，我看見祂。”
　　洛嘉·奧瑞利安面部的線條變得繃緊了壹些。
　　“繼續。”他命令，嗓音平靜。
　　“祂坐在王座上，大人。祂，祂……”
　　阿薩紮爾苦笑著連連後退，隨後扯下了自己衣領上所代表著國教的徽記：“祂問我為何不信仰帝皇。”
　　洛嘉瞇了瞇眼，但仍然未予置評。
　　“我告訴祂答案，祂卻說，祂不是帝皇……”牧師擡手掩面。“我不理解，大人，祂不是帝皇，那祂是什麽？”
　　金言使者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壹來，他知道阿薩紮爾並不是真的在向他尋求答案。二來，現在也不是要解答這個問題的時候。
　　他轉過頭，看向會客室的舷窗，手中的棱形神跡正在愈發急躁地明滅。他走近舷窗，觀察起了窗外的景象。牧師仍然處於情緒失控當中，因此沒有註意到他的行為。
　　於是，現在的這片景象，便由他獨享了。
　　洛嘉·奧瑞利安手握那溫暖的神跡，視野在這壹刻無限拔高了。他閉上眼，在金光中面見了真相。
　　他們所處的這個世界最真實、最殘酷的真相——神明即將為祂揭示壹切。
　　但是，為何？
　　在這壹刻，洛嘉·奧瑞利安想到了這件事，為何祂要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