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逃避過去？

　　妳記得這味道，對不對？
　　是的，妳記得。熟悉得就像是呼吸，就像是每壹次開口說話，又或者是聽見別人叫妳的名字。妳熟悉它，因為它早已深深埋入妳的骨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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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格瑞姆咬緊牙關，嘔吐的沖動令他不得不這麽做。麝香味正變得越來越濃重，它在空氣中蔓延，像是黑暗壹般遮攏住了鳳凰。
　　“原體！”
　　索爾·塔維茨目眥欲裂地便想沖上前去，卻被魯斯直接攔了下來。狼王將右手放在他的肩膀上，看似沒有用力，卻令索爾無法動彈分毫。
　　“別沖動，帝皇之子。”
　　魯斯瞇起眼，冷靜到近乎詭異地說：“福格瑞姆不會有事……妳聽見了嗎？”
　　聽見什麽？
　　索爾來不及問出這個問題，因為就在魯斯說完那句話後，他便聽見了魯斯口中所謂的聲音。
　　那聲音輕微而濕滑，還夾雜有細碎的鱗片摩擦聲。魯斯無聲地微笑起來，松開右手，米奧納爾噌的壹聲出鞘了。
　　“躲躲藏藏，惡魔們壹向如此。”他朗聲說道，同時還低頭對索爾眨了眨眼。“何不現身？”
　　灰色的霧氣從虛空中湧出，有如天蒙蒙亮時林間的晨霧。但比起那無害的美麗景色，這灰霧光是看上去就令人覺得眼球疼痛。哪怕隔著目鏡，索爾也不由自主地瞇起了眼。
　　那細碎的鱗片摩擦聲開始越來越響亮，然後，壹個並不如何高大的人形生物就這樣從這灰霧中走了出來。
　　它身材完美，每壹個細節都無可挑剔，盈盈壹握的腰肢卻又反常地充滿了力量感，光是註視就能讓人覺得口幹舌燥。它的皮膚是特別的青色，初看之下好像是壹片沒有生命的死寂，卻又能在幾秒之後帶給人極大的沖擊。
　　而它的臉……
　　那真的是壹張臉嗎？
　　臉形完美，但本應該存在五官的地方卻只有壹個巨大的空洞，裏面什麽也沒有，只有壹片純粹的虛無。這個生物不具備性別，或者說，它的身上有著兩種性別的美感。兼具男人的強壯與女人的柔美。
　　它太美了，因此不可能存在於現實。
　　“退到後面去。”
　　魯斯不可置疑地開口，用的是命令的語氣。哪怕是對自己的子嗣他都很少用這種語氣說話，更不要提對福格瑞姆的兒子們了。可是，眼下的這種情況並不允許他溫和。
　　那個東西，只是安靜地站在原地，就讓他的頭皮感到壹陣刺痛。
　　握緊手中的米奧納爾，魯斯沈聲問道：“妳是什麽東西？”
　　“好問題，流浪之狼。”
　　那個生物朝魯斯微微點頭，聲音從臉部的空洞內傳來，像是從遙遠地方傳來的回音，它的聲音並不如何復雜或使人理智崩壞。恰恰相反，它的聲音極為磁性，就連高哥特語的每個音節都無可挑剔。
　　用的甚至還是貴族的口音。
　　“每個人，每個生物——哪怕是壹塊石頭，如果它有思想的話，恐怕它都會問自己這個問題。我是什麽東西呢？我也並不清楚。很早以前，我追尋著快樂。這是我認知世界，認知自己的方式。”
　　它擡起右手，優雅地在胸前比劃了壹下，青色的皮膚在那壹瞬間仿佛回到了活人應有的顏色，卻只存在了短短的半秒。
　　“然而，快樂總是易逝的。”它哀切地嘆息著。“這世間沒有什麽東西能夠永遠存在，快樂也是其中之壹。起初，我追求感官刺激，後來，我喜歡精神愉悅。然後，空虛襲擊了我……”
　　它擡起手，掐住自己纖細修長的脖頸，艱難地闡述著自白。
　　“於是我死了——理所應當。但死後的領域並非壹無所有，至少，壹位同道者溫和地接納了我，並向我展示了壹個全新的世界。原來，這世間還有另外壹種方式能夠用來認知自己。”
　　“妳想知道那是什麽嗎，流浪之狼？”
　　它沒有五官，所以無法做出任何表情。它不具備任何表達‘情緒’的能力，但偏偏，在場的所有帝皇之子都能從它的聲音裏聽出那種由衷的邀請與友好。
　　巨大的荒謬感讓索爾的眼角不可抑制地抽動了起來。
　　在他死去的年代，人們尚且不需要面對如此反邏輯的生物。而壹萬年以後，敵人的種類卻從外星異形變成了這種恐怖的怪物？
　　多麽了不起的發展。
　　黎曼·魯斯凝視著眼前這個優雅而禮貌的生物，並沒有立刻決定進攻。此時，他性格中那狼的壹面再次占了上風，狡詐開始運作，理性為之傾倒。如若壹個靈能者在場，他會發現，魯斯正在變化成壹頭巨大的狼。
　　良久，魯斯呲起牙：“我懂了。”
　　“哦？”它好奇地歪了歪頭。“妳明白了？如果真是這樣，那麽，妳恐怕天分驚人……我可還沒有向妳訴說我的理念呢。”
　　“已經不需要了，妳是什麽都無所謂，妳追求的東西我也不在乎。”
　　狼王眼中亮起兇光，野性的咆哮在他的胸膛中醞釀著，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出來：“因為我已經明白了，妳這樣的東西，只有死。”
　　米奧納爾爆發出耀眼的藍光，魯斯發出壹聲狂野的咆哮，猛地沖了過去，戰鬥就此拉開序幕，然而，在他們不遠處的黑暗中，還有壹個人仍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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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福格瑞姆用右手食指撫摸著劍刃，他沒有在手上施加力量，劍刃再鋒利，也只能讓他的皮膚感到些微的刺痛。刺痛感本身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動作本身的意義。
　　“妳真是……誘人。”
　　黑暗中傳來這樣的聲音，毫不掩飾自己的貪欲與渴望。話語中的描述更是透露出壹種不把人當人的高傲之感。福格瑞姆厭惡地皺起眉，仍然壹言不發。
　　“沈默？沈默無法擺脫我，親愛的。”
　　壹張與他相似的臉從黑暗中探了出來。大體相似，卻更為妖艷，甚至塗抹著紫色的眼影，唇上也擦著不知是鮮血還是胭脂的紅色液體。
　　這張臉露出了壹個曖昧不清的微笑。
　　“我是妳的噩夢，來自過去——許多人究其壹生都想與他們的過去做個了結，但直到死時也沒能成功。過去無法被擺脫，正是妳的過去將妳塑造成了這樣的人……承認吧，福格瑞姆，妳仍然渴望我，對不對？”
　　渴望？
　　徹莫斯的鳳凰眼角抽動了起來，臉頰上的傷疤因此被完全牽動。黑暗中的人發出壹聲滿懷痛惜的叫聲：“妳都對自己幹了些什麽……？為何要破壞如此清純完美的容貌？”
　　“有壹點妳說得很對。”福格瑞姆陰沈地說。“我的確渴望妳。”
　　“真的嗎？！”
　　它興高采烈地從黑暗中躍出，就像是噩夢來到了現實。這個不應存在的生物擁有著濕漉漉的鱗片與蛇樣的下半身。滿頭銀發，卻閃耀著妖異的光澤。拉長比例的身體與四只手讓這種不協調感達到了頂峰，卻帶來了另外壹種截然不同的東西。
　　壹種超脫現實的美。
　　壹種不應存在的美。
　　福格瑞姆看著它，天知道他此刻到底有多憤怒。光是凝視著這個東西幾乎就快要讓他瘋掉了——他無法接受、不能接受也不會接受壹個東西頂著自己的臉，以這樣的方式在銀河裏生存！
　　所以他豎起了劍。
　　“噢……”
　　它欣喜地壹笑，粉紅色的分叉舌頭迅捷地探出，竟然在福格瑞姆的劍刃上舔舐了壹下。盡管福格瑞姆眼疾手快地揮下了劍刃，卻也只不過是在它的舌頭上留下了壹道小小的劃痕。
　　“唔……”它擡起壹只手，將食指放入嘴唇，在自己的舌頭上塗抹著，感受著鮮血的滋味於味蕾上爆發，滿足地瞇起了眼。
　　狹長而妖艷的眼眸即使是瞇起也有著攝人心魄的光，紫色的眼影正向著淡粉色轉變，突兀地帶上了些少女的幼稚感。吮吸著自己的血液，良久，它滿足地壹笑。
　　“我喜歡被傷害的感覺。”
　　它又擡起壹只手，在自己胸前掛著的那些環上用力地扯動。
　　“被傷害的感覺真的很好，妳知道嗎？尤其是流血，我最喜歡這部分。我想我永遠都不會忘記這部分……妳知道最棒的點在哪嗎？在於他們的表情。”
　　它咬著下唇，微笑起來：“那種不敢置信的表情——他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從傷害我的行為中獲得了快樂，於是他們開始貪求更多。他們會用各種理由說服自己，比如為了帝皇，誅滅異端之類的……但那都只不過是表象罷了。”
　　“真正的欲望……他們早已知曉，只是羞於啟齒，但我不會。”
　　四只手優雅地垂落，四把鋒利的劍刃從虛空中被拉出，這個生物此前的優雅蕩然無存，只剩下徹頭徹尾的瘋狂，即將弒殺另外壹個自己這件事光是期待就令它的身體表面產生了許多不自然的粘液。
　　它狂笑著：“我喜歡傷害他人，也喜歡被傷害！快樂之道就隱藏在其中，我！來吧！來吧！讓我們壹起縱情享樂！”
　　壹瞬間，四把劍與壹把劍彼此碰撞了無數次。
　　福格瑞姆的武力哪怕是縱觀整個原體也能排到前五，甚至前三。在他未曾墮落之前，他就是銀河系裏最為可怕的劍客之壹，而這樣的壹個劍客，卻突然多了兩只握劍的手，與超凡的力量和敏捷……
　　然後，會發生什麽呢？
　　下面就是會發生的事。
　　它輕笑著揮舞手臂，壹次揮擊，四次打擊。福格瑞姆光是招架就有些疲於應付，但他不允許自己在劍術上敗給這個東西，於是他選擇了鋌而走險。
　　可惜的是，這個意圖剛剛被表達出來，就立刻被那個墮落版本的他知曉了。
　　惡魔耐人尋味地壹笑：“妳太心急了，親愛的。劍刃不會說謊，生死之間沒有謊言可供編造。妳我都清楚這件事，那麽，妳又為何要逃避自己真實的想法呢？”
　　“承認吧……”它滿懷惡意地輕言細語著。“妳只是想殺了我，因為這麽做會讓妳感覺不錯……承認吧，妳和我本就是壹個人，我會墮落，那麽妳也會……”
　　“我本就是妳的過去！”它哈哈大笑起來。“但我也是妳註定的未來！”
　　再壹次碰撞，福格瑞姆雙手顫抖著猛然退後幾步。惡魔的力量和速度都超出他太多了，尤其是那多出來的兩只手……他只有壹把劍，可那怪物卻有四把。
　　“如何？”
　　它並不急著進攻，就像是壹個耐心的食客，把玩著手中的餐刀。它的壹只手擡起，壹把刀在自己的脖頸上滑動著，細微的劃痕裏流出了甜蜜的鮮血，牛奶般的香氣開始蔓延。
　　“別讓我等太久，我。”它溫柔地催促著。“我可是很貴的，妳知道其他大魔和我玩壹次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嗎？”
　　“……閉上妳這該死的嘴！”
　　金色的火焰從福格瑞姆的雙眼中迸發，銀發飛舞，某種有跡可循的力量將它們托舉了起來。冷酷而劇烈的靈能火焰猛地燃起，鳳凰披掛著火焰，刀鋒擡起，直至那個站在他對面的惡魔。
　　“妳壹直在廢話，說些什麽過去與未來之類的蠢話……和妳講邏輯真是我的錯誤！”
　　福格瑞姆陰沈地挽了個劍花，開始向前走去。他的衣角鼓蕩，踩過的地方都留下了壹小簇燃燒的火焰。
　　“安格朗是對的，我總是想太多，總是擔心自己再次陷入黑暗……他是對的！我不需要思考那麽多，因為妳他媽本來就該死！”
　　徹莫斯人有生以來第壹次失去了他的風度，真切地開始怒罵，那些被他視作下流的臟話壹句又壹句地從口中蹦出：“說什麽傷害妳是我心底的欲望……放妳的屁！”
　　“我只想殺了妳！但不是因為我要逃避過去，而是因為妳該死！”
　　他咆哮起來，鳳凰的聲音在黑暗中不停地回蕩：“妳——該——死——啊！！”
　　“現在，這場戰鬥終於變得有意思起來了。”
　　惡魔撫摸著自己燥熱的身體，眼神卻前所未有地冷靜。心底的欲望火焰與它眼中的冷靜交替出現，熠熠生輝，紫羅蘭色的眼眸美麗地令人心碎。
　　它微微壹笑：“來吧，我。讓我們做個了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