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4章 毒爆少年

　　唐方是被姑娘轟出房間的，他不明白因為什麽，反正她的眼睛有些泛紅，看起來是想哭的意思，原本還想安慰安慰，說幾句好話，沒想到直接給推出門外。
　　姑娘說讓他不要多想，自己安靜壹會兒就好了，但是唐方覺得不多想好難，莫非自己說錯什麽了？好像沒有吧……再不就是穿鞋的時候弄疼她了？好像也沒有吧……
　　他轉身往艦腹醫療區走去，行經軍械庫的時候忽然醒悟過來，難不成是因為自己隨口提起的婚姻習俗？她想到周艾也是壹個漢人，於是停下腳步，站在原地想了許久，連幾名從附近經過的船員跟他打招呼都沒聽到。
　　“唉！”他長嘆壹聲，屈起手指敲敲腦門，小聲嘟囔道：“禍從口出……禍從口出啊……”
　　想著反正周艾已經答應不再躲著自己，目標順利完成，壹切順其自然吧，於是抖擻精神，繼續前行，幾分鐘後來到醫療區，左轉進入瓦倫丁所在的醫學實驗室。
　　老人穿著白大褂坐在角落壹張多功能辦公桌旁邊，面前放著壹杯熱氣騰騰的咖啡，他仰躺在轉椅靠背，以指肚輕輕按壓兩鬢，壹臉疲憊的樣子。
　　實驗室的附屬休息室內瓔珞正在往咖啡壺裏添水，旁邊羅伊神情專註地盯著顯示器，十指飛快，輕輕敲打鍵盤，將紙質文件上的數據資料錄入電腦。
　　今天李子明不在，實驗室顯得安靜許多。
　　直到他走進房間，聽到腳步聲響，瓦倫丁微微皺了壹下眉頭，睜開眼，見來客是他，滿刻歲月滄桑的臉上浮現壹絲微笑，搖頭嘆道：“人壹老就不中用，白天頭沈，偏偏晚上還多夢少覺。”
　　唐方把那杯咖啡拉到自己面前，遞到唇畔，忍著燙喝下壹大口：“那妳還喝咖啡。”
　　瓦倫丁說道：“我不習慣喝茶，總感覺沒有咖啡綿厚。”
　　“妳的幽默跟其他人很不壹樣。”唐方笑著說道：“也是因為上了年紀的緣故嗎？”
　　瓦倫丁哈哈大笑，眼角的皺紋瞇成壹線，驚醒了附屬休息間的羅伊，也驚醒了往咖啡壺註水的瓔珞。
　　“妳來這裏就為跟我這老頭子鬥嘴嗎？”
　　做研究跟許許多多創作型工作壹樣，都需要耐得住寂寞，但這並不代表研究人員就壹定會孤僻，對他來說，研究只是源於興趣，在性格與生活方面跟其他人沒有什麽不同，李子明也總愛這麽跟他“鬥嘴”，那是枯燥研究生活裏的唯壹調劑，只不過眼下李子明不在，換成了唐方。
　　“有個人說，與天鬥與地鬥與人鬥其樂無窮。”
　　瓦倫丁嗤笑道：“我老了。”
　　唐方說：“老而彌辣。”
　　瓦倫丁繼續嗤笑：“老了還要爭來鬥去，那叫老不死，不要欺負我不懂漢文化，年輕的時候也是上過幾年中文選修課的。”
　　“老而不死是為賊！時代是留給妳們這些年輕人的。”
　　唐方把杯子裏的咖啡喝光：“瓦老心態真好。”
　　咖啡是從“空中花園”帶回來的，是臨行前懷特·戴維德送到別墅的，說是艾格尼絲的指示，可以看做“漫遊者科技聯合體”的示好。
　　壹樣的品質，壹樣的色澤，不壹樣的是味道與煮咖啡的人。
　　老人看他喝得涓滴不勝，沒有給自己留下壹絲半點，有些不高興，壓低聲音說道：“怪不得那些人跟妳過不去，壹點敬老尊長之心都沒有。”
　　他驚訝說道：“咦，‘老而不死是為賊’那句話剛剛是誰說的？”
　　瓦倫丁怒而罵道：“臭小子，十個李子明也沒妳壹人兒牙尖嘴利。”
　　眼見老人精神頭漸漸恢復，唐方起身說道：“在‘巴比倫’的時候壹直沒空過來，怎麽？那只怪異手臂的研究有眉目了？”
　　瓦倫丁走到旁邊的DNA測序儀，打開電源，然後開啟同步顯示系統，指著樣品儲藏櫃裏那條畸形手臂說道：“妳確定這條手臂是從人類身上獲取的？”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問這樣的問題，第壹次是唐方將它送回晨星號的時候，第二次是研究結果出來，打電話匯報的時候。
　　唐方收回落在那條手臂上的視線，望著他眼睛用力點頭：“我確定。”
　　這是他在安卡利姆空間站遭遇恐怖襲擊的時候，使用幽能刃從壹名兄弟會成員身上切下的，當時的情景記憶猶新，還好去的及時，不然唐蕓、克蕾雅等人還不知道會遭遇何等兇險。
　　瓦倫丁不再多說，按下控制臺觸控版面上的按鍵。
　　正對面全息投影系統灑下壹道光華，青虹交織，在半空繪制出壹截不停旋轉的DNA模型圖。
　　很標準的雙螺旋結構，不過在成分組成與各種遺傳物質配對規則上跟人類的DNA構造有很大不同。
　　“這種畸形手臂的DNA結構很奇怪，經過近半個月的研究，發現它們既包含有大量人類基因片段，還有少量伊普西龍人基因成分，除此之外，居然還有另外壹種生物的DNA物質。”
　　“我將陌生生物的DNA物質分離，進行數據化建模，然後啟動基因庫的篩查程序，竟然沒有找到匹配對象，這說明該陌生生物是壹種全新的，未被人類發現的物種，當然，也有可能是計算機基因庫太過陳舊，或者該生物被人為隱藏起來。”
　　唐方仔細望著DNA模型上被瓦倫丁用深藍色斑塊標註出的伊普西龍人基因成分陷入沈思。
　　離開“巴比倫”之前，他認為此行並未獲得YP-001號標本的相關線索，不過從眼前的DNA模型來看，不正是自己久覓未得的線索嗎？既然從兄弟會成員被改造過的右臂裏檢測到伊普西龍人基因成分，豈不是說兄弟會手中有伊普西龍人組織樣本，搞不好法拉第用作研究的YP-001號標本也是由他們手中流出的。
　　兄弟會……克隆人，人體改造，伊普西龍人基因……
　　最高安理會……吞噬體，吞噬體調制技術，生體戰艦研究……
　　這兩者到底有何關聯，是同壹組織不同部門？還是說根本就是各自為政的兩個地下勢力？
　　瓦倫丁繼續說道：“雖然沒有在基因庫內找到匹配結果，篩查模塊卻在植物界找到壹種相似構造，那是壹種編號‘JLE-065’的菊科生物，同蒲公英的特征有幾分相似，不過體型巨大，足有上百米高。”
　　“‘JLE-065’源自壹顆名叫‘吉拉爾’的類地行星，該行星的大氣雲層很厚，受地理環境因素影響，高空大氣環流活動劇烈，而這JLE-065的生命活動很有意思，每到花期，它們會從體內噴射出壹種奇怪的孢子，這種孢子在高空受到‘吉拉爾’強大風力吹拂，會像煙花那樣快速綻放成許許多多的棉絮狀種子，利用風力環遊各地，成為‘吉拉爾’上最主要的植物。”
　　聽完這句話，唐方回憶起當時兄弟會成員的動作，這條畸形右臂被用作遠程攻擊武器，莫非……是壹種範圍性殺傷武器？就像炮彈壹樣？
　　“瓦老，這條右臂的DNA構造會不會與巨蛇那樣的史詩生物有某種聯系？”
　　老人思考片刻，目光有些復雜，疑惑中又帶著幾分不確定，猶豫壹陣說道：“應該不會，這條右臂的DNA與巨蛇DNA相比沒有吞噬體基因，遺傳物質間的排序完全不同。”
　　唐方也覺得是自己多慮了，巨蛇、邪眼那樣的大家夥都是以零素為食，而且，根據邪眼死亡後出現的那段回憶考量，它們出現的時代遠遠早於人類文明興起，又怎麽可能是人類造物。
　　盡管畸形右臂的DNA無法解鎖任何科技，但是知道它們與伊普西龍人基因有關，兄弟會更可能掌握著伊普西龍人組織樣本，並對其有很深的研究，也算是壹個極大的收獲了。
　　“瓦老，辛苦了。”
　　“這是我的本職工作，也是愛好。”
　　說完，眼見羅伊、瓔珞二人從附屬休息室走出來，瓦倫丁指指樣品櫃那條看著讓人倒胃口的右臂說道：“羅伊，把它放到後面冷藏庫去。”
　　半大小子點頭應是，走過去將那條右臂拿出來，轉身朝實驗室最裏面厚重的冷藏庫大門走去，後面放著以往研究過的生物樣本。
　　行走過程中，他心想，總算可以把這條讓人惡心的手臂從實驗室拿走了，不久前他跟瓔珞過來的時候，女孩兒被它唬得臉色慘白，險些當場嚇哭。
　　羅伊很開心能把它弄走，甚至在走路過程中還使勁捏了壹下，為瓔珞報仇，並打算事後告訴她，說，“別怕，有我在，誰都傷害不了妳。”
　　冷藏庫的門已經不遠，也就三五步的功夫，便在這時，壹件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握住那條斷臂的手臂突然失控黑化，好像旋轉而上的黑色颶風，壹下子將那條手臂吞噬殆盡。
　　他嚇呆了，害怕的情緒由心頭湧現，他想不明白原本好好的右手為什麽會突然失控，他不想再回到從前在北郊研究所的時光，他不想被吞噬體吞噬，不想變成怪物，不想死，因為如今有了喜歡的姑娘，有了新的生活，有了許多許多可以托付性命的夥伴。
　　於是他帶著哭腔大叫道：“唐……唐大哥，救我……”
　　早在異變發生的壹瞬，唐方便先瓔珞、瓦倫丁壹步沖過來，羅伊求救的時候已經來到他背後，顧不得移動周圍醫療器材，揮手止住身後二人的同時，從空間喚出壹頭蟲後。
　　它的體型不小，實驗室的走道不足以容納，於是周圍的實驗器械被撞的東倒西歪，壹片狼藉。
　　“羅伊，羅伊……妳怎麽樣？”
　　瓔珞在不遠處大聲喊道，瓦倫丁使勁抓著她的手，他知道唐方無懼吞噬體，但是他們不行，貿貿然沖過去不僅於事無補，還可能出現意外。
　　蟲後的壹只附肢向著羅伊快速蠕動的右臂刺去，唐方抓過旁邊壹柄手術刀，將體內高能電子附在刀鋒，迸射出壹道道環流的高壓電弧。
　　如果蟲後傳來吞噬體暴走的訊息，他會毫不猶豫切斷羅伊右臂。
　　斷掉壹條手臂，總比丟掉性命要好，更何況以當今的醫療水平，最先進的義肢並不壹定比原裝貨難用。
　　然而，令人驚奇的是，蟲後並未傳來壞消息，附肢沒有遇到任何阻力便刺入那些黑化的有機組織，大約幾秒鐘後，蟲後收回附肢，然後認真地“想”了壹會兒，向唐方發來壹條消息：“它把它吃了……”
　　前壹個它自然是羅伊右臂，後壹個它指代那條畸形右臂。
　　唐方仔細想了想，問道：“妳是說，它把它吃了，就像吃食物那樣？”
　　蟲後晃動它碩大的頭顱，做了壹個非常人性化的動作，說道：“是的主人。”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羅伊沒有危險？”
　　“是的主人。”
　　壹樣的回答，壹樣的沙啞嗓音，壹樣的舒緩語調，搞得他想罵人，不對，是罵蟲。
　　這時，羅伊右臂擰成麻花狀的黑色組織慢慢收縮，變回原來尺寸，並由黑轉白，重新化成壹條人類右臂，至於那條畸形手臂，則幹癟開裂，成為地上散碎的骨渣與膠狀物。
　　唐方將蟲後收回去，望著少年道：“感覺怎麽樣？有沒有什麽不舒服？”
　　羅伊活動壹下五指，又晃動壹下手臂，攥緊拳頭，有壹條青筋凸出表皮，從手腕延伸到肘彎。
　　“好像沒什麽大礙。”他說道。
　　說完這句話，又望著右臂，有些不確定地道：“好像又有些不壹樣。”
　　唐方問道：“哪裏不壹樣？”
　　他手中緊緊握住那柄手術刀，如果出現什麽險情，他會毫不猶豫斬斷那條右臂，哪怕它有著鋼鐵般的硬度，也決計擋不住高能電子的切割。
　　手術刀雖小，但在他使來，卻比激光還要鋒利。
　　羅伊試著舉起手臂，閉上眼睛，像是思索，又像是在集中精神。
　　右臂開始出現變化，原本只能變黑的細胞組織慢慢透出壹抹綠意，然後擴大、變深，很快蔓延至整條手臂，肌肉壹點點膨脹，形成閃著光澤的囊泡結構，紫色的經絡變寬變硬，像盤在石柱上的紫龍。
　　唐方眼中閃過壹抹駭然，因為少年右臂現在的樣子很像他從兄弟會成員身上斬下的畸形手臂。
　　他又壹次想到ALEX·MERCER，然後像個看到小羊羔的惡狼那樣逼視著少年，說道：“出了損失算我的。”
　　羅伊壹時沒聽懂他話裏的意思，卻讀懂了他目光裏的鼓勵，於是把眼睛閉上，皺起鼻頭用力，這讓少年的面部表情有些猥瑣。
　　囊泡表面光芒大盛，並劇烈起搏數下，仿佛裏面長著壹顆心臟，手臂前段蓇葖狀結構張開，中間類似括約肌的組織向外翻起，噗的壹聲噴射出壹團蘋果大小的墨綠色球狀物。
　　球狀物撞在冷藏庫的墻上摔得粉碎，塗成壹片直徑3米左右的噴濺輻射區。
　　羅伊望著右臂前端劇烈蠕動的括約肌皺起眉頭，他覺得這種結構很像某種不雅的器官，心中不怎麽自在。
　　“唐大哥，我已經盡量控制力道了，可還是把握不住那……呃……‘子彈’的大小，如果多給我壹點時間，或許會好壹些。”
　　他口中的“子彈”自然便是剛剛射出的那枚綠色球狀物，原本想著把它做的更小些，卻因為手生，搞成蘋果大小壹塊，把墻面塗成花白壹片。
　　羅伊等候片刻不聞回話，於是放棄對手臂前段括約肌的註視，順著唐方的目光看向墻壁。
　　那裏原本是光滑如鏡的合金墻壁，此時此刻卻變成斑駁的廢鐵，球狀物碎裂後濺射的綠色組織液竟將表皮蝕穿，直入合金墻壁數公分之深。
　　他驚呆了，望著中央的大洞好像石化壹般，以往他的右臂可以變得很硬，很有力道，卻無法進行遠程攻擊，沒想到吞噬掉那條畸形手臂後竟然進化出這樣的能力，那些綠色溶液能把合金墻壁蝕穿，自然也能把動力裝甲蝕穿。
　　瓔珞不再叫喊，因為羅伊平安無事，更因為她被後墻的慘狀嚇呆。
　　瓦倫丁倒是很鎮定，作為壹名生物學家，尤其是在研究過許許多多的匪夷所思物種後，他覺得這不算什麽，少年的右臂本身便是由吞噬體變異而成，而吞噬體最強的能力便是吞噬、同化陌生物種將它們的能力收歸己用。
　　“小子，恭喜妳，又升了壹級。”
　　唐方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來，表情很平靜，很淡然，壹點都不覺得心疼。
　　他當然不會心疼，他很高興，因為自己又培養出壹只怪物，盡管從根本上講，羅伊的升級跟他沒有半毛錢關系，但他固執的認為沒有自己斬斷那條畸形手臂就沒有這次變故，沒有這次變故，也就沒有新生的毒爆少年。
　　突然想起剛才羅伊說的那句有關“手生控制不住力道”的話，問道：“這是‘菊花殘’的最大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