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6章 失心者(中)
隨身帶著星際爭霸 by 暴兵對A
2018-7-3 19:01
便在這時,大屏幕上的所謂“精華留言”也開始走樣。
“這個叫麥迪遜·萊德的家夥是晨星鑄造派來搗亂的間諜吧,壹定不能把他放走。”
“不得好死的賣國賊,既然不喜歡這裏還呆在這裏做什麽?趕緊滾去妳所向往的星盟,趕緊去舔妳的大英雄的屁股,不要再站在演播室汙染我們的眼睛與耳朵。”
“他居然為殺害無數蒙亞人的劊子手辯解,這個該死的蒙奸,不殺不足以平民憤,不殺不足以慰民心。”
“晨星鑄造的狗……滾出去!滾出去!”
“瘦弱的狗不會嫌棄主人家庭貧困,孝順的孩子不會嫌棄母親醜陋。麥迪遜·萊德,妳連狗都不如。”
“大言不慚的老畜生,唐特勒給了妳多少錢?值得妳為他這麽賣命。”
“老婊砸,次奧妳媽。”
“……”
麥迪遜·萊博的臉與聲音被淹沒在搶白與刷屏中,謾罵好像狂歡壹樣在演播室與網絡瘋狂發酵,那個帶著毫無時尚可言黑邊眼鏡的瘦削中年人成了眾矢之的,被千夫所指。
江北區沈浸在夜色下的公寓樓陽臺,桑德路·西德把香煙從嘴邊拿開,吐出壹股翻騰煙氣,看著萊德江那頭說道:“對於這場鬧劇妳有什麽感想嗎?”
唐方想了想,說道:“妳們買通了那些嘉賓……”
“權力、金錢、生存、美色、妻兒……總有壹樣能讓他們變成乖寶寶。”桑德路·西德說道:“我們不只買通了除麥迪遜·萊博外的嘉賓,還買通了另壹些人。”
唐方知道,他說的是那些不吝於最惡毒語言謾罵與詛咒麥迪遜·萊博的人,起碼有很大壹部分留言出自那些人之口。
桑德路·西德指著對面虛掩的門說道:“我建議妳去看看住在這個房間裏的貧困少年在做些什麽。”
他不需要打開房門仔細觀察,偵測器已然將屋裏的情況映射到腦海。
那是壹個十六七歲的黑人少年,很瘦,很弱,衣衫破舊,看得出家庭條件很不好……其實在這個公寓裏生活的人又有幾個家庭條件好的人呢。
他坐在臟兮兮的沙發上,面前放著壹臺磨損嚴重的平板電腦,屏幕有些問題,不穩定的光輻射會對人眼帶來負面影響。
他生活過的好不好,身體素質強不強……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在信息欄敲下的每壹個字符,每壹句言辭。
那些攻擊麥迪遜·萊博的留言裏,有壹部分來自他。
他說麥迪遜·萊博是該死的賣國賊,反過來看,他應該是光榮的愛國者才對。他應該不會嫌棄這個骯臟幽暗,泛著惡臭的家,他應該博桑德路·西德這樣的父母官心存熱愛與感激。
狗不嫌家貧,子不嫌母醜,不是麽?
桑德路·西德說道:“0.2MYD,0.2MYD就能讓他出賣自己的良知與靈魂,用他能想到的最最惡毒的話語去攻擊壹位敢於為他們爭取權利的人。如果把5000MYD放到他的面前,要求是殺掉電視上那個人,妳猜他會不會去做?”
“這就是妳費盡心機想要解救的人,這就是妳立誌尊重的人,妳傷心嗎?妳失望嗎?妳茫然嗎?妳所有的感覺,我都曾體會過。”
唐方看著桑德路·西德的眼睛,忽然想起以前跟弗吉尼亞·亞歷山大的對話。那位聖皇陛下最看不起的就是底層民眾,說他們是下賤的、野蠻的、卑鄙的、勢力的、殘忍的、貪得無厭的、沒有底線的……動物。
是動物,不是人!
“這樣的人,遍布布拉迪星大街小巷。這樣的事,發生在蒙亞帝國每壹個角落。妳不是神,不用為‘把世界變得充滿愛’這種荒誕的理想負責。”
“死了的人,是醒不過來的。”公寓裏的人還活著,在市長先生的心裏已經死了。
唐方陰著臉說道:“那麽……這就是妳要殺光江北區居民的理由嗎?因為他們不配被救贖,因為他們都是沒有素質的低等人?”
直至聽到唐方的問話,羅亞斯、唐林、庫德莉亞才真正反應過來,各人臉上露出復雜表情。他們還以為唐方將桑德路·西德綁架來江北區是想讓這位市長大人睜開眼好好看看此地市民過著怎樣辛苦恣睢的生活,讓他飲水思源,記起年輕時候的誌向,做壹個為民謀福祉的好官。
哪裏知道事情根本不是他們想的那樣,江北區肆虐的流感疫情……居然是……居然是桑德路·西德所為。
倒不是羅亞斯、唐林等人單純幼稚,低估了人心的險惡。實在是桑德路·西德的身份很特殊。其他貴族與官員可以這麽做,獨獨他不能,因為從某種程度上講,這裏是他的家鄉,這裏生活的民眾是他的鄰居。無論是從個人感情、出身立場上,他都沒有理由對江北區的人下手。當然……前提是他還算得上壹個人。
羅亞斯、唐林四人尚且如此,換成皮諾·埃瓦爾呢,可想而知他會生出怎樣的情緒變化。
“妳……妳……妳……妳是說江北區出現的疫情,都是……都是他幹得?”過去好壹會兒黑人男子才勉強恢復說話的力量,眼白不知什麽時候生出密密麻麻的血絲,在黝黑皮膚的襯托下顯得格外猙獰。
這是壹句問話,也是對自己的提醒。沒有等唐方做出回答,皮諾·埃瓦爾像壹只精壯的牛犢沖出去,雙手緊緊抓住桑德路·西德的衣領,幾乎將他從地面提前,用無比憤怒的目光看著前方那張臉大聲吼道:“妳這個混蛋,怎麽可以這樣做!”
桑德路·西德進入市政廳的前兩年曾試圖改善江北區的生活環境,雖然沒有顯著效果,好歹給民眾多少留下壹點好印象。誰能想到八年後的今天,他背叛了他們……背叛的那麽徹底,那麽殘酷。從壹個為民爭利的反抗運動代表,變成貴族豢養的惡犬。
“我要殺了妳……我要殺了妳,該死的東西。”
他在憤怒支配下拔出了別在腰間的轉輪槍,往桑德路·西德腦門按下去,然而手掌進入視野範圍,卻發現那把槍不知何時已經落入唐方手裏。
唐林這時從後面抓住他的身體使勁拉開:“妳冷靜點,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治愈患者的病癥,還不是追究他責任的時候。”
“放開我……放開……我……”皮諾·埃瓦爾在唐林懷中掙動不休,不過隨著時間的推移喊聲越來越小,似乎漸漸明白過來,不再感情用事。
桑德路·西德無視皮諾·埃瓦爾極度扭曲的面龐,看著唐方說道:“如果我不這麽做,也會有別的人這麽做……而且他們的下場會更加淒慘。”
“哦?”唐方說道:“我還以為妳是對這些人極度失望,以致由愛生恨,覺得他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也只是壹群浪費糧食的低級動物,才會做出這種事情。”
桑德路·西德說道:“我是這麽想的,但這只是原因之壹。”
他沒有立刻說出原因之二,目光穿過廊道,又壹次落在對面虛掩的房門上,他沒有奇怪皮諾·埃瓦爾的憤怒吼叫為什麽沒有驚醒附近房間生活的人,對於現在的他來講,皮諾·埃瓦爾有怎樣的情緒變化,周圍人又會用何種目光看他,都已經不重要。
“我也曾認為自己能夠壹點壹點改變博格達市官場,遺憾的是我失敗了,被壹點壹點改變的不是政治環境,被壹點壹點改變的是我。正如剛才那檔節目,我恰好知道壹些內幕。”
“像那種敏感議題能夠出現在主流媒體,是政治的進步嗎?不是……形象壹點來描述的話,民怨與民憤就像山潭不斷積累的水,隨著時間向前推進越積越多,如果不能進行壹定程度的疏導,讓它們有釋放的途徑,壹旦發生地質運動,便會化為滾滾山洪瀉下,沖垮沿途壹切試圖阻擋之物。”
“所以妳看,為了讓底層生活的人不至於絕望,做出極端舉措。必須給他們壹點點看得到的曙光,無論從政治,還是民生上。我想……妳對望梅止渴這個成語壹定不陌生,放在那些貧民身上,賦予他們對未來的希望,才能夠任勞任怨地工作下去,繼續為貴族與資本家當牛做馬。”
“妳看,貴族們多麽辛勞啊,既要關心牛羊的工作情況,還要照顧它們的精神狀態。他們……其實也很努力的。”
唐方沒有說話,因為桑德路·西德說的非常正確,他根本無力反駁。從黑暗面來看,社會對生活在其中每壹個人都抱有深深的惡意。
正如他以前學過的很有名氣的壹篇文章——陳涉世家。正如那句被很多人記憶的名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人在絕望的時候會失去理智,也會迸發鬥誌。人類歷史經過這麽多年的發展,想必權力者非常清楚絕望的危害。禦民……這項用以玩弄人心與靈魂的罪惡藝術,肯定會隨著文明的發展而發展,隨著時代的進步而進步。
桑德路·西德繼續說道:“像那些被金錢、權力、威脅與美色收買的知識分子,還有攻擊謾罵麥迪遜·萊博的觀眾與看客,會讓民間意欲反抗的人有種孤立感,讓他們認為像這樣的社會與政府,還有許多傻子拼命維護……嗯,以愛國的名義。”
“反抗者會氣餒,會恐懼,會失望,會憤怒……會收拾起心頭激情繼續等待,同時用仇恨的目光對待‘愛國者’,從而造成社會層面的輿論撕裂,讓民眾窩裏鬥,狗咬狗,貴族與官員們作壁上觀,並在恰當時機做點什麽。比如加劇民意撕裂,比如借沖突事件或者輿論之力鏟除異己……”
“權術裏面的拉壹派打壹派不過是分化戰略的初級應用,面向社會的分化戰略才是高等技巧。狐貍分肉的故事……我想妳應該聽說過吧。”
“麥迪遜·萊博希望有這樣的平臺來喚醒那些麻木不仁的人,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而貴族與官員則希望利用他的存在疏導民怨,撕裂民意,激起愛國浪潮,趁機混淆政府與國家的區別,以權力者意誌綁架國家意誌。”
“妳看……這是不是雙贏的結果?”
“妳們華夏民族是不是有這樣壹句話,‘治大國如烹小鮮’?我認為這句話說的真是太形象了。”
庫德莉亞看桑德路·西德的目光由敵視而憤怒,又由憤怒變成震驚。她不是震驚市長先生學富五車,她震驚於貴族與官員們為維護統治所做的各種努力。
“魔鬼”這個詞對於壹般人來講,潛意識裏會感覺十分遙遠。事實上它們就在身邊,貪婪地,卑鄙地,殘忍地奴役人的肉體,玩弄人的靈魂。
以前的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比蒙亞帝國、蘇魯帝國之流的情況要好壹些……也只是好壹些。她從來沒有認識到這些問題,沒有人像桑德路·西德這樣陳述權力者的罪與惡,難怪亨利埃塔讓她有機會的話跟隨唐艦長的腳步到蒙亞帝國走壹走看壹看,好好認識壹下這個世界的殘酷,這個社會的黑暗。
只有認識到那份邪惡,才有可能拿起武器向它宣戰……不是麽?
像這幢公寓裏住著的那些人,他們意識不到邪惡的力量正在腐蝕他們的靈魂,奴役他們的肉體……她想起唐林說江北區生活的某些人的話,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如果沒有意外情況,她以後回到圖蘭克斯聯合王國將成為軍方重要人物。按照崔恩浩的說法,亨利埃塔為什麽讓她到蒙亞帝國了解強權下民眾的生存現狀,那是為了讓她知道什麽是善什麽是惡,萬壹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未來發生不好的事情,比如有人企圖改變憲政體制,試圖恢復獨裁統治,她必須堅守軍隊為國家與人民負責的神聖使命,不屈從於利益與威脅。
皮諾·埃瓦爾不是唐方那樣的人,也不是庫德莉亞那樣的人,對於政治他不了解,對於社會同樣沒有太多認知,他單純地認為官場就是壹個黑色漩渦,會吞噬掉接近它的人的靈魂,變成像桑德路·西德那樣的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