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9章 不是丈夫

　　賽克掃過露易絲，掃過面無人色的其他幾名空姐，又掃過普通艙表情各異的乘客，以及某些被外面場景嚇哭的小孩子，清了清嗓，大聲說道：“大家不要慌，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唐方來了。”
　　唐方？
　　整個普通艙仿佛壹鍋沸騰的開水，驚呼聲此起彼伏。
　　如果說在客機升空前，還有些人不知道他是誰，那麽在客機落地後，便再沒人不知道這個名字代表什麽。
　　首先，因為這個名字，他們才會獲救。
　　其次，那些關心時政的人剛剛告訴過不知道的人，他曾經做過什麽，又將成為什麽。
　　最後，律師先生是他的朋友，既然他們是朋友，想來自己這些乘客不會有性命之憂。
　　壹些人在腦海裏畫出大大的問號，不是說唐艦長正在“娜塔莎”養傷嗎？怎麽突然出現在甘加達斯市空港，還對市長先生的手下大開殺戒，他的好朋友賽克·巴卡爾明明完好無損的站在那裏。
　　如果他不是為賽克出頭，那會是誰？答案似乎只有壹個——崔恩浩。
　　唐艦長跟崔恩浩之間沒有什麽關系吧，他會因為不相幹的人惱羞成怒，不惜得罪克哈納魯勛爵？
　　露易絲記得賽克·巴卡爾在安撫崔恩浩的時候說過，要引薦雙方認識。她只當那是隨口壹說，畢竟那樣的大人物，哪裏有時間與精力同壹名恐怖分子交朋友。
　　然而眼前的壹幕告訴她，他還真就這麽做了，從變形機甲落地，到戰火平息，他的所作所為無論怎麽看，都是在替崔恩浩報仇。
　　就好像……就好像他知道K383次客機上發生的所有事情壹樣。
　　賽克搖頭嘆息：“這家夥……還是那麽無法無天。”
　　維京戰機從天空落下，二話不說就是幾百發子彈下去，把象征王權與武力的警察與憲兵全數送上西天，找遍整個圖蘭克斯聯合王國，恐怕也只有他才幹得出來。
　　便在這時，大步走向連接通道的唐方摘下鬼面，沖兩翼嚇傻的官媒記者與市政廳工作人員說道：“繼續妳們的拍攝任務。”
　　繼續……拍攝任務？
　　許多人對此壹臉茫然，拍攝什麽？拍攝他殺人的畫面嗎？
　　他們扭臉望向兩位市長，想從上司口中聽到些什麽。
　　回答他們的是40MM口徑彈頭的呼嘯。
　　揚沙與彈坑在攝像區左右的空地綿延，火焰與硝煙塗黑他們的衣衫，堅硬的混凝土塊將靠近外圍的市政廳工作人員打得鼻青臉腫。
　　“繼續拍攝任務。”
　　唐方的聲音重新鉆入耳廓，驚醒絕大多數人。
　　記者們努力挪動軟弱無力的腿，用哆哆嗦嗦的手指調試攝像機參數。他們中的壹些人認出了那張臉，然後變得很精彩。
　　當然，他們臉上的表情再精彩，也沒有幾位大人物的表情精彩。
　　傑克·斯通壹陣劇烈咳嗽。相隔半日，再次看到那張讓他做了整晚噩夢的臉，糊在嗓子眼的口水不小心灌入氣管，於是嗆到了自己。
　　左騰雷的臉很白，像墻壁新塗的膩子粉，絲毫沒有看見老鄉的親切。
　　“吆，市長先生，又見面了。”唐方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多虧您那輛磁懸浮車，我才能在昨晚的恐怖襲擊中活下來。”
　　毫無疑問，從字面意思看，這是壹句感謝語，然而聽到傑克·斯通耳朵裏，比半夜鬼叫更刺耳，對面那張臉夾在滿是鮮血與屍骸的跑道背景下，比深淵惡魔更加陰森。
　　“妳……妳為什麽出現在這裏？妳……到底要幹什麽？”
　　他盡量讓自己保持鎮定。遺憾的是，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費。
　　“我聽說這裏有壹場好戲，特意趕過來給兩位市長捧場啊。”
　　捧場？狗屁捧場，這小子分明是來殺人的。無論是傑克·斯通，還是左騰雷，都知道他在說混話。
　　“妳知不知道，這樣做是公然對抗政府！”傑瑞·華盛頓色厲內荏說道：“就算妳有攝政王殿下撐腰……”
　　警察局長沒能說下去，壹把黑色長劍便洞穿他的胸口。
　　那把劍去的也快，回的也快，閃亮的刃口有壹線紅淌下，在劍尖匯聚成壹粒血珠，落在粉碎的玻璃幕墻碎片上，摔成無數小紅斑。
　　他捂著傷口，噗通壹聲跪在地上，又側身臥倒，用茫然的目光望著那張越來越遙遠的臉，嘴唇嚅動幾下，似要說些話語，只是沒人聽清內容。
　　直到血水在警服下面鋪開，灌滿幕墻碎片間的縫隙，正義的警察局長終於咽下最後壹口氣，去與那些聽話的小弟團聚。
　　今天註定是壹個熱鬧的日子，起碼對於孟婆姥姥而言是這樣。
　　旁邊的記者們感覺皮膚表面生出壹層細密的雞皮疙瘩，很多人不自覺環攏雙臂，尤其是市政廳的女職員，原本精致的五官扭曲變形，想哭又不敢哭，想叫又不敢叫，想跑又不敢跑，只能捂著嘴，低頭不去看前面發生的事情。
　　他就那麽把人殺了。
　　從黑甲人手裏接過壹把長劍，很隨意地送入警察局長的胸膛，就像殺壹只雞。
　　他甚至懶得聽警察局長把話說完。
　　傑瑞·華盛頓好歹擁有男爵頭銜，還是甘加達斯市權力場上壹號人物，但就這麽死了，面對攝像機鏡頭，毫無尊嚴地死去。
　　無視那些駭然目光，他將黑暗粒子長劍輕輕挽了壹個劍花，倏然刺中左騰雷大腿。
　　鮮血由西褲破口飈射而出，副市長慘哼壹聲，坐倒在地。
　　“哎呀，壹時失手，沒紮準地方，抱歉，抱歉……”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為什麽要這樣做？”左騰雷怒吼道：“妳知道這樣做的後果嗎？”
　　“有後果嗎？”唐方說道：“會有什麽後果呢？”
　　他指著那些記者說道：“妳們……誰來跟我說說會有什麽後果。”
　　誰會在這時候為市長大人說話？沒有人！
　　那些憲兵與警察便是榜樣，還未涼透的傑瑞·華盛頓便是標桿，任誰都看得出，唐艦長雖然壹臉平靜，說話的語調也沒有火氣，卻毫不掩飾眼中的憤怒與殺意。
　　於是人們得出壹個結論，他是來為崔恩浩報仇的，任何膽敢阻撓他的人，都將成為兩位市長的殉葬品。
　　“為什麽要幫壹個恐怖分子出頭，他根本不值得妳這麽做！”左騰雷說道：“這種事情每壹分每壹秒都在發生，妳管得過來嗎？”
　　唐方說道：“我當然管不過來，但是發生在眼前的事情，總得管上壹管，那樣我的心情會變好壹點。所以，妳們真的很倒黴。”
　　左騰雷使勁按住傷口，那根本抑制不住汩汩而出的鮮血，剛才那壹劍刺穿了他的腿部動脈，如果放任不管，只有失血過多而亡這壹個下場。
　　讓他不能接受的是，唐方沒有像對待傑瑞·華盛頓那樣，壹劍刺穿他的心窩，那把長劍收回去就再也沒有遞出的意思，也就是說，這小子分明就是想讓他在無限恐懼中流血而亡。
　　“妳……妳這個魔鬼！”
　　唐方用憐憫的目光看了他壹眼，說道：“今天我已經不止壹次聽到這樣的稱呼。被魔鬼叫做‘魔鬼’，那種感覺……真的很棒。”
　　他的語速不快，很平和，聽不出壹絲激情，盡管用了“很棒”這兩個字。
　　他的表情很認真，仿佛老教授做學術匯報，有點無聊，但很實際。
　　“這不公平。”左騰雷說道：“或許我有過錯，但罪不至死。”
　　“法律決定百姓的生死，妳們決定法律的生死，我決定妳們的生死，這很公平。”
　　左騰雷的嘴嚅動好壹會兒，才說道：“妳這個瘋子……國王陛下壹定不會放過妳的。”
　　就像在“克哈諾斯”門口轟殺弗拉基米爾是打泰倫親王的臉，他現在做的，毫無疑問是在打贊歌威爾的臉。
　　“這是對王權的褻瀆，對陛下的蔑視，妳壹定會為此付出代價。”
　　唐方笑了：“我付不付出代價，反正妳又看不到，現在的情況是，妳正在為剛才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餵，如果知道不道歉的下場會是這樣，妳還會這麽做嗎？”唐方蹲下身體，望著他血流如註的大腿根，還有那張漸漸失去人色的臉：“後悔的滋味怎樣？”
　　“妳……妳……”左騰雷怎麽都沒有想到，這小子除去心狠手辣的作風，還有壹張伶牙俐齒的嘴，最會在人傷口上撒鹽。
　　唐方站起身來：“如果妳指望那兩個老東西幫妳報仇，我只想說……叫他們來啊，看小爺不把那倆鱉孫的頭擰下來當球踢。”
　　現場壹片嘩然，有懂漢語的記者嚇得臉都青了。
　　唐方是什麽人，唐方的身份又有多敏感，現在大庭廣眾下竟然說出這樣的話，把圖拉蒙與贊歌威爾罵成鱉孫，還揚言擰下他們的頭當球踢。
　　這可不是家長裏短，也不是酒桌上的瘋話，面對這麽多攝像機鏡頭，他竟說出這樣壹番話，壹點顏面都不給那兩人留，簡直就是大不敬。
　　他扭臉掃過那些鏡頭，聲音漸冷：“誰把這句話剪掉，我就把他的頭剪掉。”
　　很多人原本蒼白的臉更加無人色。
　　他到底要幹什麽？故意挑釁國王陛下發動戰爭嗎？真是個瘋子！
　　左騰雷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也沒有力氣說什麽。他仰躺在警察局長的屍體上，已經是出的氣多，進的氣少，半只腳踏上鬼門關。
　　“切，死的這麽快，真沒意思。”唐方把臉扭向嚇癱在地的另壹位市長。
　　傑克·斯通尿濕了自己的西褲，直到現在才知道，昨晚他搶車的態度有多麽客氣。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作為養尊處優的官老爺，幾時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從來都是他把槍指在別人額頭，不曾有人把劍放在他肚皮。
　　第壹次，他距離死亡那麽近，而那平平無奇的臉，與饒有興致的目光，就像是來自惡魔的問候。
　　“狙擊手是左騰雷安排的，開槍命令也是他下的，崔恩浩的死不關我事。”
　　眼見副市長已經無可救藥，他直接把崔恩浩之死歸咎到老搭檔頭上。
　　“我已經按照妳的要求，保證賽克·巴卡爾先生的生命安全，還有……咱們昨晚在‘迪卡本’可是見過面的，於情於理，妳都不該殺我。”
　　唐方笑了，笑的比花兒還燦爛：“我們華夏有句老話，大丈夫壹言既出駟馬難追。既然妳們答應了崔恩浩的要求，善始善終才是最正確的做法。”
　　傑克·斯通說道：“可是……他已經死了啊。”
　　他瞇起眼睛：“所以我才要送妳們下去完成使命啊。”
　　白浩到場後壹直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在心裏想，怪不得唐蕓那麽喜歡惡作劇，原來是遺傳因子作怪，眼前這做哥哥的捉弄起人來，比小丫頭還遛。
　　“我不是大丈夫……我不是大丈夫行不行？”傑克·斯通指著自己的褲襠說道：“妳看……我都已經尿褲子了。”
　　附近的市政廳工作人員表情很復雜，怔怔望著唐方的頭，好似看見兩只黑色彎角。
　　他真的太壞了……把堂堂市長先生，壹位尊貴的子爵逼到這種地步，為活命說出侮辱自己人格的話。
　　唐方很配合地把身體往旁邊挪了挪，壹臉嫌棄的表情：“難怪我聞到壹股騷味，是妳尿褲子了啊。”
　　“這麽說來，妳還真配不上大丈夫的稱呼。”
　　傑克·斯通滿心屈辱，卻不得不強裝笑顏，用力點頭：“我不是大丈夫，我就是個貪生怕死的小人，所以，我懇求您放我壹條生路。”
　　“那就沒辦法了。”唐方嘆口氣：“既然妳連人格尊嚴都不要了，我若再與妳斤斤計較，就顯得太小家子氣了。所以，我決定放妳壹條生路。”
　　說完，他蹲下身子，擦掉傑克·斯通額角滲出的冷汗，露出很溫柔的笑容：“要懂得感恩哦。”
　　說完話，他果真將那柄黑色長劍丟給白浩，背過身去，望向在細雨中漸涼的屍首，望向K383次客機艙門與舷窗後面那些表情各異的臉。
　　賽克·巴卡爾從機艙走出，看來無法適應面前慘烈的場景，腳步有些踉蹌，臉色微微發白。
　　傑克·斯通掙紮數回才從地上爬起來，顧不上整理淩亂的西裝，快步往連接通道入口跑去。
　　唐方果然沒有動。
　　動的是白浩。
　　少年並沒有壹刀斬斷市長先生的頭顱，然後用很囂張，或者低調的聲音說壹句，“唐方不殺妳，不代表我不殺妳。”
　　他只是壹劍劈下，將傑克·斯通KUA下某樣東西斬成兩截，於是剛剛被尿液打濕的褲子，又被血浸染。
　　“唐大哥說，既然不是丈夫，那留著它也沒什麽用處。”
　　他轉身走回連接通道出口，傑克·斯通捂著腿根兒軟倒在地，沖不遠處細雨下微微迷蒙的那道身影，厲聲吼道：“妳這個魔鬼！”
　　白浩走到唐方旁邊，說道：“唐大哥……”
　　“是想說我陰險嗎？”
　　少年沒有說話，沒有說話就是默認。
　　如果換成他來做這件事，壹定二話不說把那3人全殺了，而不是選擇玩弄人心。
　　“我是故意這麽做的。”唐方掃過那些攝像機鏡頭：“會有人看懂的。”
　　白浩不再說話，反正他看不懂。
　　“去把孫文明帶來。”
　　他點點頭，幾個起落跳到客機艙門下方，拽出升降梯後面那人，走回連接通道出口，丟在唐方面前。
　　這時賽克·巴卡爾與幾名膽大的機組人員也來到他身邊，壹臉不解地望著眼前景象。
　　孫文明沒有去求唐方，而是抱住賽克的大腿，顫聲說道：“律師先生，我知道您是壹個好人，救救我……請救救我……”
　　“我那麽做，真的是為大家好。”
　　露易絲等人壹臉漠然，眼睛裏甚至看不到絲毫憐憫。
　　這種利益至上，強者生存的價值觀比傑克·斯通之流更可惡，正是因為把人與動物相提並論的達爾文主義，讓社會滋生出越來越多的黑暗，讓權力與武力愈傲慢。
　　賽克皺皺眉，沒有說話。
　　唐方從壹具警察屍體旁撿起把槍，握住槍膛遞給萊斯克，說道：“殺了他。”
　　簡簡單單三個字，把孫文明嚇傻了，也把萊斯克嚇呆了。
　　所有人都知道孫文明是萊斯克最忠心的奴才，剛才發生的事情便是證據，如果沒有他通風報信，傑克·斯通就不可能知道崔恩浩把起爆器留給賽克，自然也不會命令狙擊手開槍。
　　人們恨他的見利忘義，卻又無法反駁他，準確的說是懶於反駁他。
　　對於壹個能把卑鄙下流的行徑，賦予冠冕堂皇的借口的人，道德與良知對他而言已經沒有任何約束效果。
　　他還活著，靈魂卻死了。
　　作為人的軀殼裏，安放著屬於動物的思想。
　　孫文明松開抱住賽克·巴卡爾大腿的手，望著唐方的側臉，哀告道：“看在祖宗的份上，求求妳放過我。”
　　唐方漠然視之。
　　“妳可以放過傑克·斯通，為什麽不可以放過我？”他望著連接通道遠去的血跡說道：“我不是男人，我是個小人，殺我會臟了妳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