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神相露天機
刀劍笑新傳 by 劉定堅
2024-12-3 20:50
萬籟俱寂,秋風瑟瑟,壹位柔如海棠的婢女站在‘劍皇宮’外,她名字是十兩,因為主人小白在“收買人命”處,以盜來的十兩銀子買下了她。
十兩很喜歡自己的名字,因為它是主人小白所賜,還有那個十字,含有十全十美的意思。在十多年歲月生涯中,她從未有過滿足、快樂的好日子,今後邁向十全十美,多美好!
十兩要當個十全十美的婢仆,便要壹絲不茍服侍小白。這夜,她雇了壹輛馬車,站在‘劍皇宮’外守候,她有種感覺,步出來小白少爺今夜必然筋疲力竭,感覺的來由,是因為十兩是十兩,是邁向十全十美的婢仆。
出來了,也許眼前的小白,不該用‘筋疲力竭’來形容,因為他四肢百骸雖是浮浮遊散,但眼神卻透出壹道淩厲精光,活像脫胎換骨似的。小白雖已筋疲力竭,卻是精神飽滿,倒真新奇趣怪。
小白倒在馬車上,還把頭兒倚在十兩肩膊,壹副脫力身軀卻帶滿足笑態,十兩也不覺失笑。
“少爺很累啊。”十兩素手在小白額首五官撫按,讓其疲勞盡快消逝。
“十兩,奶多大啊?”小白看來意態猶未欲眠,還要十兩與他閑聊。
“甫足十六,少爺幹麽忽地提問啊?”十兩頓覺有點疑惑。
“蒼天弄人,當真天下人際盡都不同,在‘酒林欲池’內的主子耶律夢香公主,看來也只是十八上下,但她的半生奇遇,可能是同歲少女的千倍萬倍啊!”小白幽幽道。
“啊,少爺竟……竟能與那仙子美人壹見?”十兩簡直不能相信,壹臉傻楞楞的模樣。
小白不禁失笑道:“不是相見,是相擁同枕,共赴巫山。”
十兩如雷殛僵立,完全不能置信,天下皇者都難壹睹芳容的耶律夢香,竟與小白少爺有過纏綿壹夜。
她的內心,暗自生出壹種難以形容的敬服,這麽千難萬難的芳心,怎可能被小白少爺溶化懾服,相聚暢快壹夜。
“好妹子,十六年來,奶又曾否有過情愛經歷啊?”小白笑道。
十兩輕輕搖首,仍迷惘於小白與耶律夢香的艷事奇跡。
“對啊,買了奶這好妹子以來,可從未問過有關奶的身世啊?正值我精神鬥足,來!且細說從頭。”小白身軀軟倒,但腦子都還靈活暢朗得很。
“少爺要十兩說個詳盡,十兩當真不敢有半句不實,讓少爺訓勉。”眉心輕鎖,壹段往昔不快意事又湧現心頭。
“偏南處於‘海帶族’‘雲遊四海’中的‘雲渺海’內,是家父——長寸斷的快樂窩。
咱們長家四代都是捕魚為生的小戶人家,家父早喪雙親,十二歲便獨個兒出海捕魚,與惡浪為友,自給自足,每天都快樂地揚帆出海。”
“快樂到了他二十歲那年便急奔頂峰,壹個暴風雨的黑夜,他在屋外笑著與勁風相抗,昂聲高歌,唱曲歡聲震天,因為剛收帆回家,前些時已於海中戰勝洶湧巨浪,他開心得與暴風再戰壹百回合,狂歌不絕。”
“快樂的他吸引了壹個極不快樂的少女,她憂郁苦惱、愁容滿臉,與爹形成了強烈對比。”
那少女忽地上前道:“妳很快樂!”
爹有點愕然,但也壹再點頭,他著實無牽無掛、無憂無慮、好快樂。
“妳可以分壹點點快樂給我嗎?”那少女說得懇切,如哀似泣,便撲倒爹懷裏,不停抽泣,恍如淚人。
為了分享爹的快樂,少女便在爹家中住了下來。
少女身穿錦繡綢緞,衣飾華貴,舉手投足盡是輕盈有致,爹是血氣方剛少年,怎不被她所迷,孤男寡女,共度了人生最快樂甜美的三天三夜。
快樂到了盡頭便驟變苦愁,三天過去,少女便無影沒蹤,連壹點蛛絲馬跡也沒留痕,來時匆匆,去也匆匆。
“雲渺海”內最快樂的人便從天上掉下,壹墜千裏,成了海內最愁苦的人。
愁苦沒間斷的折磨了爹二百多天,他的回報是個沒有名字的初生女嬰,十六年後,此女嬰才給人買了,賜給壹個很令她滿足的名字——十兩。
“奶爹與從天上降下的娘度了三天極樂,壹句話也不留便舍下奶爹,繼後只把雙方誕下的雛嬰,留下讓奶爹獨個兒撫養,這娘也真狠心。”小白不禁搖頭為十兩嘆息。
“娘在我身上背後,針刺下壹首哀詞,道盡壹切悲歡恨愁,她也絕不好受:
快樂人兒快樂歌,愁苦心頭愁苦楚,
快樂分給愁苦我,苦樂望成樂添多,
樂苦交織原是錯,苦苦樂樂鑄成禍,
苦添苦痛結苦果,苦禍分離恕罪過。”
訴說罷了,十兩眼眶含淚,憶起傷痛往事,徒添悲愁。
“不再快樂的爹從此帶我流浪天涯,尋找我娘,壹絲希望支持著他疲乏的身驅,輾轉十六年,終郁郁而終,不能瞑目。”十兩遠望天邊,似乎在尋找親娘,只想問句為何如此狠心。
“奶娘定是身分特殊的非凡貴人,否則絕不會拋下妳父女倆。要是相認會換來殺身之禍,又怎可能願意重聚。”小白幽幽道。
十兩再也沒說甚麽,她連親娘臉容都不認得,又如何相認,壹切只好永埋心坎。
在長街上,只有壹家府館終年有客人在外輪候,總希望能得進入內,放下銀兩。來送金贈銀者絡繹不絕,為的就是希望館主能賜贈三言兩語,館門前牌匾寫著“風不惑”三個大字,正是“五花八門”中玄門風不惑行館。
小白混在大隊客群裏,排了大半天,終於進入了府館大廳,但見四處壁墻,盡是名家手筆真跡字畫,或是真玩古物,但全都鋪滿塵垢,好象從不受主人尊重,只是賤價之物,不足道哉。
大廳也是破破落落,失修已久,如此淩亂航臟府館,卻藏了天下第壹玄門師聖,小白也嘖嘖稱奇,大惑詫異。
大廳之後,突傳來震耳欲聾罵聲,聲如洪鐘,疾言厲色,更帶鄙夷之態。
“妳的五官簡直不堪入目,不知所謂。耳命門低陷,娶妻終相分,子女不留痕,孤獨過壹生。眉粗濃又濁,潦倒在困局,偏遇發亦濃,終身定運蹇。眼目白雲蓋,眼盹痣斑來,壹生空等待,五官皆障礙,唉,早日再投胎。”
被評者呆立當場,任由奚落,目瞪身僵,意誌頓然崩潰。
壹個臉如冠玉更俊朗不凡的五十智者,與人命相,倚倒坐在太師椅上,身體微彎向下,雙膝竟就擡高踏放在桌子之上,不可壹世之色鋪滿了臉,左手拿著長管煙槍,隨話聲又拍打或點向來求教相學之客人身上,說到那兒便點到那兒,害得求教者都十二分尷尬。
此外表、動態極令人討厭,生得矮小卻神俊,便是壹代玄門師聖——風不惑是也。
那個被評得壹生是禍的客人,頭兒低低垂下,啞口無語。
風不惑以筆胡亂記下壹列字,扔給客人便急急催他離去。
小白好奇之下,取了那字條察看,原來只是記下了壹劑毒藥方子,這個風不惑,竟真的教人及早尋死,氣得小白難以平復。
“甚麽玄門師聖,看來只是欺世盜名之輩。”小白正納悶得欲轉身離去,身後又傳來那巨鐘重聲,十分刺耳。
“公子留步!”風不惑竟離開了坐位,不再悠閑倨傲,徑自擋在小白身前,不停打量,愈看愈是著迷。
“奇相!奇相!怎麽來了‘劍京城’多年,今天才得見閣下奇相,好,好得很。”風不惑竟不理小白可否,提手便捉其臂,直拉入內堂。
壹大群被忽視慣了的客人,便只好繼續等待,任由擺弄。其中更有人拿出紙牌,便在地上玩玩,打發時間。
小白被拉拉扯扯帶入壹間窗明幾凈、滿是古學經卷的“論相廂”內。壹列幾櫃上,整整齊齊的布滿文房四寶,書香氣溢,相比大廳環境,當真天與地比,惹人猜疑。
“奇相公子,請坐。”當下的風不惑嘴臉都變得誠懇有禮,那副惹人討厭的表情,剎那間都不知哪裏去了。
“風神相當真古怪稀奇,壹廳壹堂壹臟壹凈,怎麽同是論相處,於同壹行館卻有雲泥之別呢?”小白細看四周環境,清雅脫俗,心下總是不明不白。
風不惑從桌上泡盅香茶,禮敬小白,便舉茶細說因由:“相命之道,形神合壹,意象出竅。大廳之內,盡是凡命俗相,根本無須向我討教,就算是下三流相士,也必能拿捏得準,相出不誤。”
“反之風某心高氣傲,以鉆研奇貌怪相為樂,愈是刁難詭奇,愈是心神意到。惟天天看相,又豈能奢求奇相日日臨門。心存苛求,心望異稟卻面對凡夫俗子,意象定必迷糊,算命看相,實在比不上那些甘心為貧賤客人仔細批算約九流相士。”
“但生計為上,客人又慕名而至,只得先把命相之處弄得壹塌糊塗,地形其神配合庸命俗相,我也盡力調整心態流出九流相士之賤格,才能形神合壹,意象出竅,算得不偏不誤,實在苦不堪言也!”
說來話長,原來壹代玄門師聖也有其委屈壹面,算命看相成了苦差事,難怪性格也因而被壓抑得喜怒無常,當真也算悲哀可憐。
小白對風不惑也漸生壹點好感,不禁追問道:“神相拉我進來此‘論相廂’,莫非斷定小的有吸引神相之天命相格?”
風不惑定神凝視小白,微微笑道:“額上紛紛紫氣侵,色貪合歡已來臨。山根黃紫官運亨,口角桃紅擔大任。”
“單以客倌氣色而論,不久前定必遇風流奇緣,想之樂心,對嘛?”風不惑信心十足道。
小白回憶昨夜與耶律夢香纏綿,不禁點頭稱贊神相料事如神。
“最近更且升官發財,還被委以重任,可喜可賀啊。”神相抱拳恭賀,沒半點猶豫。
“這個更準更對,不槐為玄門師聖。”小白立時對眼前高人另眼相看,先前的不悅感覺已消失無形。
“此等只是論氣色的雕蟲小技,何足道哉,不值壹曬!”神相把杯中茶壹飲而盡,傲神之態隱然浮現。
小白天生好奇好學之心,對曲、畫、詩、琴、棋,各種學問也頗有心得、天賦,惟是命相壹環,卻從未掌握,求教之切更是顯明,急道:“氣色之道如何掌握啊?”
“青紅黃白黑,四時正氣辨可得。
觀皮上是色,觀氣皮裏是飄忽。
皮裏皮上,便是分辨氣、色之別,混淆不清,必有錯算。
祥雲襯日氣色貴,枯燥暗惡脾胃萎,
明暗不分酒色衰,醉睡氣濁命當危。
論氣色之道,多雜多論,絕不能壹概而論,且氣色者,壹剎那明暗,捕之必須神領,惟憑多論多相,自得其法,便可把握。”風不惑也不再多言,只定睛對小白的五官著迷。
風不惑全神註目,時而驚嘆、時而搖首,仿佛已陷入其出竅入神之面相世界,忽又訝然,原來細微觀之,又是另有所悟,興奮道:
“耳瑩如玉官運隆,因厚機謀智無窮,
眉清彎秀博學通,尾聚過目人中龍,
晴如點漆貴氣湧,尾形上翹豪氣重,
年壽黃潤更隆豐,準頭圓厚定成功,
五官巧配絕出眾,建國立業大英雄。”
面相算罷,風不惑沮然倒地坐下,不禁被小白的非凡五官嚇得神不守舍。
“老夫畢生從未遇過如此出色之面相,天運配地運,地運合人運,天地人運出人君,人君便是眼前人。且先受小人壹拜。”
風不惑竟立時跪地磕首,小白也不知如何是好,便立即也跪下來向對方亦跪亦拜。
“神相所言太誇,未免難以令人信服。”小白對此論調怎能接受,雖敬服神相,但也不敢茍同。
小白再道:“我天生不羈,性好自由,對權位之爭、財勢之奪從不上心,當個小官已渾身不自在,甚麽建國立業大英雄,肯定非我所願,又怎會全力以赴,位極人群,錯矣!錯矣!”
“當真如此?”神相也愕然相對,不大入信,立時墜入混亂思緒中。
“千真萬確,半句不差,壹字不錯。”小白像是有種向風不惑請求,要他重新看相似的相邀。
風不惑來回踱步,思想好壹會兒才平靜下來,立刻走至小白身前,把椅子也拉來同坐,翻開小白雙掌,凝視掌紋相學深研。
“色欲紋如亂荒草,壹生風流終到老,
天印紋身幹位到,才學八鬥是天數,
紋若千金直上高,少年得誌定前途,
朱雀紋生命煎熬,劫煞金紋散亂道,
多成多敗莫氣傲,人心叵測掌中舞,
險裏求生防暗刀,孤掌難鳴撥雲霧,
撥開雲霧福便到,驚天動地再耀武。”
風不惑看過小白掌相後,更是心頭大動,奔血急流,腦裏盡是風雲色變,壹下子看似已蒼老不少。
“神相,剛才批示,豈不更天翻地覆,全不合我意?”小白急忙追問。
“江湖四國四族,看來今後定必大亂,人中龍轉世而來,翻雲覆雨,天意已定,寄語客倌壹聲,蒼天在上,今後敬請福澤杜稷,不該殺且讓其偷生,免在波折命途加添煩惱。陰德多積,定必多力。”風不惑看已疲態畢現,心力交瘁,再難接下贈言。
“少俠心性今且未合相道,只因額紋帶劫,此劫火速即臨,惟劫光晦暗,難言崎嶇,看來在少俠八字命中,定有驚天啟示,可惜吾已疲乏,只好擇日再為少俠解憂。”神相語畢,倒在椅上,已不願再論甚麽。
“小白今日來訪,原意是為六太子名太宗……”小白語猶未畢,已遭風不惑揮手所阻,打斷來話。
“唉!少俠命高天位,人中龍鳳,又何須為他人作嫁衣裳,此等所為,棄之也罷,有求於我,也絕不相助,免得徒然浪廢光陰,請回吧。”疲極的風不惑再也不願談,小白只好暫時退去。
風不惑的批言,小白雖不敢盡信,但內心已是忐忑不安,心意大亂,他的未來果真將如神相所測,定必乘龍飛天,位極人群,但又多波多折,風流終生麽?
沈思復沈思,小白竟就坐在大廳外壹角,幻遊太虛,默想了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