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愛早已存在
刀劍笑新傳 by 劉定堅
2024-12-3 20:52
秋。
秋色染紅了楓林,楓林在群山深處。
沿著接連“劍鞘城”的山路向東走約二十裏,有壹座巍峨挺拔的山峰。
山上盛放各式各樣的野杜鵑,在陽光下顯得壹片嬌艷,紅紅的、幽幽的,山風輕輕吹拂,壹簇簇的花瓣迎風搖曳,順著山勢延綿開去,真的又紅又香令人陶醉。
壹片嬌麗艷紅的顏色下,有壹點碧綠,對山遠眺,這壹點碧綠顯得份外蔥翠耀目。
綠色來自山腰壹座雅致的“避世亭”,小亭的梁柱、帽擔揉上新綠色彩,小亭已見陳舊。
“避世亭”築於山腰,人在其中休憩,可眺望山上山下壹片火般悼紅的野杜鵑,大自然壯麗景色盡收眼簾。
山路間,壹個風塵仆仆,年近古稀的老者,駕著馬車在高低起伏的山路上行走,路上留下極之深刻的軌跡,恍似是壹段抹不掉的傷心的過去。
馬車停在“避世亭”前,老者擡頭仰望刺眼的艷陽,用衣袖抹去額上熱汗,繼續策馬趕路,像是害怕被甚麽追上。
老者壹身方帽長衫,馬車上放著兩個偌大木箱,看來應是個奔波兩地的商人。
看著滿山遍野的野杜鵑,老人家雙眼卻流露出不應有的哀傷,是因為紅的野杜鵑了還是紅的血?
血?哪來的血?
血來自馬車上那兩個偌大的木箱,箱內藏著兩個受了重傷的人,但他們身上的傷卻比不上他們內心的傷。
流的血已很多,卻及不上他們流的淚多。
流血是因為身傷,流淚是因為心傷,心傷是因為所愛的人被殺,殺人者更是因為邀功而去殺。
木箱內藏著的是重傷垂危的小丙、小黑,從來未有想過笑天算在自己心中會占有如此重要地位,現下人死了他們才懂得痛心。
運送他們的老商賈,當然便是笑少三,跟隨笑天算多年,少三不再是單純的小孩,他已懂得利用計謀蒙騙敵人。
把小黑、小丙從“草廬”內救走,少三知悉馬車跑得多快,最終亦會被皇上皇追上。
刻意裝扮成經商的老人家,把小黑、小丙藏在木箱內,選擇迂回路線逃至小白勢力範圍內,望能避過皇上皇等人的追殺。
伍窮頒下殺令,誰個殺了小黑、小丙,定必有飛黃騰達的機會,美夢在前,誰也會拼盡全力狙殺。
笑少三明白此理,馬不停蹄趕赴離自己最近的“劍鞘城”,望能逃出皇上皇等人的魔爪。
愈接近“劍鞘城”,笑少三心情愈是緊張,恐怕最後壹刻敵人會出現,好夢成空。
躺在木箱內的小丙、小黑,淚已流盡的雙眼久久不能合上,他們怕壹合上眼便會想到笑天算。
想到笑天算,又要流淚,淚流盡恐怕會流出血來。
壹直以為血海便是生命的全部,花盡心機想把他教育成才,哪知卻換來壹番大教訓。
兩人都視血海為生命,把他奉若神明,甚至已把血海的生母,自己的妻子遺忘,壹心只想血海他日統領天下。
小丙、小黑與笑天算的夫妻感情,可說是建立在各自利益關系上,誰沒了誰也難以在中土上占壹席位。
小丙娶笑天算,是為了要侮辱小黑,他的女人自已也可以輕易擁有。
小黑留在笑天算身旁,為的不是要奪回笑天算,而是希望血海他日可為自己報仇,殺了小丙。
計劃早已定下,但他倆都算錯壹著,就是對笑天算的愛。
本來的仇恨已被愛融化,他們早已忘記,全心全意教導血海,為血海鋪出壹條成功道路。
夫妻生活多年,雖口中沒說,可是那份夫妻間的愛意早已埋藏在心底,暖透心窩。
誰也沒有想過,笑天算死的壹刻,兩人內心竟有如此震驚反應。
原來情愛早在心中開花結果,發現時卻已此情不再。
愛妳偏偏要放棄,心痛偏偏要別離,應忘記,還是緊記,這份至真至誠的愛情今生也只能回味!
木箱內傳出小黑已哭得沙啞的聲音:“我錯了!”
另壹個木箱發出同樣嘆息,過了良久,小丙才道:“現在我才明白,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誰?”
這個應是問題的問題,沒有人去回答,小黑沒有,小丙沒有,連笑少三也不想去答。
答對了,二人會否不再傷心?
讓他們確切知道由始至終,內心最重要的人是伴隨自己半生的妻子笑天算而非血海,他們會否就此好過壹些!
少三可以好肯定答案是不會,絕對的不會,他們只會更痛恨自己,背負著壹切憂傷。
與其如此,倒不如讓他們逃避問題,能逃壹天便是壹天,能逃壹生當然就壹生好了!
生命似是了無生趣,小丙、小黑很想為笑天算報仇後,同赴黃泉再聚,可惜身上傷痕累累,連動壹根指頭也十分困難。
馬車往“劍鞘城”駛去,看著大片淒厲艷紅的野杜鵑,耳畔還傳來小黑、小丙悲鳴的哭聲,少三也不禁悄然落淚。
花瓣飄呀飄,不經意飄落手中,少三看著紅得像血的花瓣,心中滿是疑惑。
為何上天要註定人的生死,它是有心考驗,還是刻意折磨?
把花瓣緊握手中,少三仍是十分迷惘,生命的意義到底是甚麽?它是叫人喜悅?還是叫人哀傷?
“劍鞘城”是個易守難攻之地,距城十裏前有“星石河”,完全把所有來路攔河闊十余丈,深約五至十尺,河底清澈可見碎石紛陳,故入城必須靠壹道“星河石橋”。
“星河石橋”因戰爭損毀多次,經居民不斷修葦,石橋因而變得更為堅固實用,不再懼怕歲月的摧毀。
動蕩亂世,“劍鞘城”為拒外侮攻占,加強了城外的防禦,士兵要清楚進城者的身份,方可入城。
夕陽偏西,少三才能進入城內,跟隨笑天算壹段日子,少三別的學不來,卻把“盜臉術”精髓學會,輕易便瞞過守城士兵。
甫入城內,惹起少三留意的並非大街上繁華熱鬧景象,而是城墻上仍隱約留下當年芳心攻打“劍鞘城”的戰痕。
把壹切都看在眼裏,少三忍不住有種欲嘔的感覺,就似是有人用手把自己的胃搓揉壹番。
怎麽到處也存在著戰爭?
戰爭只會奪走人們最心愛的東西,換來的是無止境的悲哀,難道從沒有人明白到戰爭的可怕,還是抗拒不了戰爭的誘惑?
從前的笑少三最討厭爭戰,只是他沒有力量改變命運,無奈受命運擺布,但卻未有過如此刻對戰爭的惡心。
或許是笑天算身歿之故,讓他明白到爭戰帶來的悲痛。
左顧右盼,似是被四周事物吸引,其實在偷看是否有人跟蹤在後,窺看不見可疑人等少三才松了壹大口氣。
處事小心的少三明白到,皇上皇雖不能派兵入“劍鞘城”捕殺他們,但卻可單人匹馬獨力狙殺。
需要盡快把小丙、小黑二人帶到素未謀面的小白身旁,否則皇上皇壹旦殺到,再多十個笑少三也必死無疑。
話雖如此,但小丙、小黑傷勢極之嚴重,若不再療傷止血,恐怕見到小白時,兩人早已壹命嗚呼。
大隱隱於市,要匿藏身份,最好莫過於藏身鬧市之中,可是笑少三千不選,萬不選,偏偏去選全“劍鞘城”最大的“松風客棧”居住。
現在是逃命,還是享受,笑少三怎會不分輕重起來。
並非不分輕重,這個抉擇其實是少三智慧所在,當各人也認為他們落荒而逃,定必藏身在壹些馬棚或破屋內,不想受人註目,少三的計謀便已成功。
虛則實之,實則虛之,笑少三知道皇上皇會有如此想法,便來個反其道而行,要跳出他意料之內。
誰會想到落荒而逃的失敗者,竟會匿藏在全城最昂貴裝璜的客棧內。
少三甫進“松風客棧”,即有壹位形似掌櫃的人迎上前來招呼,只見他壹張馬臉上掛著誇張笑容,露出焦黃的牙齒笑道:“客官,歡迎啊,有啥可幫妳忙呢?”
少三二話不說,從懷中掏出壹只金元寶,足有五兩重,壓低嗓子聲音沙啞的道;“給我壹間上房,還有幫我把車上的珍貴藥材搬進房內,小心點,我的藥材異常珍貴,有甚麽損壞,賣了妳的客棧也賠不起。”
掌櫃早已被眼前金元寶所迷惑,對少三的要求連聲稱是,接過金元寶便即命人把木箱搬上房內。
四個大漢不消壹會便把木箱搬進了房內,少三打發他們後,迅即關上房門,從木箱中把二人抱到床上。
小丙、小黑滿身血汙,最重要的是傷口鮮血似是流之不盡,長此下去,恐怕二人離死不遠。
看著少三重新為自己包紮傷口,二人心中滿是感激,想說聲多謝,但因失血過多,喉嚨幹得難以發聲。
小丙、小黑不約而同在想,自己曾是大奸大惡的狂徒,只有把人迫入死地,哪有想過會有今天這樣的下場。
少三知悉二人黯然神傷,內心悲痛,不想有人看見他們傷心落淚,托詞說要買些幹糧,徑自離房而去。
自從親眼看著皇上皇把笑三少頭顱割下,少三已十分痛恨對方,想不到如今連姑姑笑天算也死在他的手中。
可以說,天下間最痛恨皇上皇的非笑少三莫屬。
憤怒不等於能殺敗敵人,少三知悉這道理,所以他學會任何時候也冷靜處事,絕不可讓自己方寸大亂。
為了不被發現買山草藥為小丙、小黑二人療傷,少三分別在不同的藥店內把山草藥買齊,才回到“松風客棧”。
這些智慧,若非碰上姑姑笑天算,恐怕窮少三壹生也難以學會。
就在笑少三回到客棧之時,壹位盲人在街上拉著二胡賣藝,緩緩流動的二胡聲令少三停下腳步細聽。
盲人的手指靈活地在二胡上不停撫動,發出陣陣幽怨的琴音,聽得愈久,愈覺似悲低訴,感慨千萬,教人嘆歔淚垂。
哀樂到了盡處,弦音變得如泣如訴,極盡慘淒悲酸,節奏急提疾走。
殺意帶著狂愁,只感到心旌動蕩,急速怯懼,直至萬劫不復,傷至最痛已無復感動,絕處無援。
壹直以來,笑少三也強忍著心中悲痛,即使要哭也只是背著小丙、小黑偷泣。
他明白到身處困境必須有人堅強起來,讓小丙、小黑重新振作,事情才不致如此絕望,三人當中那個角色便由少三來承擔。
少三是孤兒,他跟笑三少與初壹只相處壹段日子,便被皇上皇破壞,從此他便跟隨著笑天算壹起生活。
在他生命中,早已把笑天算看成親人,如今親人死了,怎不教少三悲痛難耐。
但他仍強忍熱淚,不讓小丙、小黑見到更加傷心,可是這下受哀樂影響,再難以把持眼淚漣漣。
放聲痛哭,很想就此把心底悲傷盡哭出來,希望能忘記這種痛苦,卻不希望忘記帶來痛苦的人。
街上的人似是感受到少三的悲哀,全都靜了下來,但卻有壹人例外。
在少三哭得魂斷神傷之際,驀地裏壹個長發及…,提著長劍,渾身透發出陰寒殺氣的人走進“松風客棧”內。
細意觀看不難發現,劍鞘上刻有兩個草書古字。
“仇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