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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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霞滿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似乎在欣賞夕陽。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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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百六十六章 落幕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2

  十壹月初四傍晚,邵勛領大軍至堵陽。
  其間收到消息,王如又蠢蠢欲動,開始“收復”周邊縣鄉。
  初六夜,宿於葉縣。
  初七下午,大軍抵達昆陽,正式進入豫州地界。
  這個時候,北邊的消息陸陸續續匯總而至。
  行軍間隙,邵勛在路邊的泥地上畫了壹副地圖,仔細研究。
  形勢其實很明了,匈奴被限制住了。
  他們的主力在洛陽盆地內,至今只攻打了洛陽壹次,即抵達的第壹天。
  當天上午,先攻廣莫門,不克。
  下午及晚上,猛攻西明門,又不克。
  隨後便放棄了。
  洛陽城內有禁軍兩萬七千步騎,外加征集的丁壯以及司隸校尉、河南尹、度支校尉等雜七雜八的兵,人數破了五萬,直逼六萬。
  匈奴便是有二十萬步兵,都不壹定能正面攻下。
  要想拿下洛陽,還是得靠圍困,即當年司馬穎的戰術。
  匈奴也認識到了,但他們沒趕上好時候,沒司馬穎、司馬颙聯兵時的財力,註定無法長期圍困下去。
  邵勛甚至懷疑,劉漢的軍隊實力也不如當年司馬穎、司馬颙聯軍,人家步軍超過二十萬,鮮卑、烏桓、匈奴及雜胡騎兵數萬,不把劉漢吊起來打?
  唉,說到底還是司馬家自己作死。
  這麽龐大的軍隊,居然在幾年內與洛陽中軍同歸於盡了,真是黑色幽默。
  當然,現在的大晉朝,也沒法與七八年前相比了。
  司馬穎的鄴城大軍出師時,鼓聲綿延百裏,號稱百年未有之出師盛況,再也難以復刻了,財力、人力都不允許。
  “垣延、鄭隆。”邵勛在洛水河谷的金門塢旁邊寫上了兩個名字。
  根據軍報,截至十壹月初五,二人尚有忠武軍三千五百余、堡丁壹千九百,依托地形,層層阻截。
  有學生兵充當塢堡帥、裏賢,再有整頓多年的莊頭、部曲將,堡丁們的戰鬥意誌還是可以的。而打的時間越長,他們越不敢投降,邵勛覺得這壹路不會有什麽結果。
  最危險的反倒是宜陽縣城,若匈奴集結大軍圍攻,可能已經攻下了。
  甘城、伊闕、大谷、轘轅四地,暫時沒有戰事。
  西邊的局勢,已然明朗了。
  缺乏攻堅步兵的匈奴,不會有什麽大的斬獲。
  事實上,邵勛覺得匈奴人可能也沒抱太大期望。
  劉淵臨死之前安排分典禁兵的大將幾乎都沒來,不知道是死於內亂了還是怎麽著。
  如果死於內亂,那麽就是劉聰的問題了。
  他太急了,老爹才下葬壹個月,禁軍還沒整頓完畢,就急吼吼派人來打洛陽,不知道是不是聽到荊州叛亂,立刻覺得機會很大,想來搏壹把。
  賭徒是不會贏的。
  邵勛又在虎牢關那邊寫下了裴純的名字。
  此人不但沒逃跑,反倒散盡家財,招募壯士守城,硬生生扛住了石勒、石超的兩面夾擊,讓邵勛刮目相看,覺得裴純似乎也沒那麽不堪。
  不過滎陽郡城陷落了。
  王桑及石勒步軍壹部將其攻克,隨後分兵四掠,收取糧草。
  下壹步會怎麽做,沒人知曉。
  “嗖!”邵勛將匕首甩在了滎陽上面,然後翻身上馬,繼續前進。
  初九夜,至襄城,取車輛輜重,補給糧草器械,並匯合了壹部分府兵。
  十壹日,至潁陰。
  十三日,至長社。因連續行軍,大軍於此休整壹日。
  這個時候,王桑、石超等人在損兵折將之下,終於放棄了對虎牢關的攻打,開始四處劫掠。
  其中,石超在滎陽、陳留壹帶劫掠。
  石勒部眾由逯明、呼延莫等人率領,向東至濮陽。
  王桑則率眾南下,入潁川、陳郡。
  ******
  天空居然飄起了雪花。
  這壹天天的,過得好快啊。
  潘滔嘆了口氣,來到了壹座莊園內,通稟之後,被人領了進去。
  房間內有股奇怪的味道,似乎混合了藥湯、香料以及其他什麽東西,直讓人喘不過氣來。
  潘滔的目光越過眾人,落在床榻上的司馬越身上。
  司馬越看了他壹眼,想要說些什麽,卻已口不能言。
  “唉!”潘滔暗暗嘆了口氣。
  事到如今,什麽都可以放下了。
  東海王已經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沒幾天好活了。
  潘滔來到床前,握住司馬越枯瘦如柴的手,輕聲道:“司徒可還有未了之心願?”
  司馬越的眼角流下了兩滴眼淚。
  他有太多未了之心願,太多了。
  他想起了年少時在東宮侍奉講學的時光。
  那段人生,在他的記憶中似乎充滿了陽光。
  他想起了華林園的鳥語花香,他想起了太極殿的輝煌壯麗,他想起了那會層出不窮的君子棟梁。
  那會的天真藍啊。
  那會的陽光真明亮啊。
  那會的大晉,真是如日中天。
  “司徒,可是放心不下軍情?”主簿郭象輕聲問道。
  司馬越雙眼瞪著房頂,沒有任何動靜。
  郭象與左司馬裴邈對視壹眼,憂心忡忡。
  其實沒什麽好講的。
  石超至陳留,連破數壁,劫掠糧草、財貨,拉丁入伍,又殺數千老弱婦孺。
  石勒部眾在濮陽,又將這個幾乎打成白地的郡國橫掃了壹遍,無人能制。
  司馬越仿佛沒聽到郭象的話,兀自看著房頂,沈浸在傷感無奈的情緒中。
  他想起了參與朝政後的步步驚心。
  洛陽風雲變幻,妳方唱罷我登場。
  那段人生,高光與晦澀交織,遺憾與喜悅並存。
  趙王倫、齊王冏、長沙王乂等等,壹個個從他眼前飄過。
  司馬越用力瞪大眼睛,似乎想要看清這些人的表情。
  他們有的漠然,有的驚訝,有的冷笑,還有人壹副扼腕嘆息的表情,似乎在遺憾朝政怎麽落到他司馬越手裏了。
  我比妳們強!
  他內心中湧起壹股憤怒,隱隱還有些不甘。
  長沙王司馬乂的面目清晰了些。
  他站在不遠處,用憐憫的眼神看著他。
  司馬越的憤怒陡然消散。
  他閉上眼睛,不敢看司馬乂。
  士度,我沒有對不起妳,我也是為了大晉江山啊。
  妳們再打下去,天下就要分崩離析了。
  司馬乂看他的眼神更可憐了,長嘆壹聲後,消散於無形。
  司馬越又緩緩睜開了眼睛。
  心中有愧疚嗎?或許是有的。
  人可以欺騙別人,但沒法欺騙自己。將死之時,回憶壹生過往,大腦格外清晰。
  愧疚的是什麽?司馬氏祖宗的基業?還是黎民百姓?
  或許兼而有之吧。
  門外響起腳步聲,又有人走了進來。
  從事中郎王遠遠看著司馬越的模樣,眼淚流了下來。
  “司徒!”他哭號道。
  襄陽王司馬範起身瞪了他壹眼,示意他安靜。
  王收住悲聲,默默坐下,直直看著司馬越。
  司馬越仿佛沒註意到他的到來,依舊沈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司馬乂走後,何綏、高堂沖、王延、高光等人撲了過來。
  他們滿臉怒容,大聲斥責,認為是他司馬越搞壞了朝政,禍亂了天下,讓士人顏面掃地,讓百姓生不如死。
  司馬越無力地辯解著,但對方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震破他的耳膜,直到先帝的出現。
  先帝手裏抓著餅,笑呵呵地說已經原諒他了。
  司馬越又淌下兩滴眼淚。
  先帝繼續安慰,說很多人坑害過他、侮辱過他、脅迫過他,他都不在意了。
  他這輩子過得渾渾噩噩,出過許多昏招,鬧過許多笑話,現在唯壹在意的,就是這個天下。
  他希望不要再有百姓被沈河,不要再有士人被殺戮,不要再三天兩頭鬧災,不要再打打殺殺了……
  先帝吃完餅後,擦幹了嘴角的血跡,向司馬越揮了揮手,化成壹片星光。
  司馬越下意識想伸手去抓,又無力放棄。他感覺到了生命的飛快消散,他已經到最後時刻了。
  司馬騰、司馬虓、司馬略是最後出現的。
  他們看著司馬越,唉聲嘆氣。
  壹個後悔在鄴城太過吝嗇,壹個嗟嘆壯年暴斃,壹個哀怨人生無常。
  總而言之,他們早早落幕,無能為力,不能再幫他了。
  三人消散後,司馬越的腦海中又浮現出了三個身影:司馬熾、邵勛、茍晞。
  司馬熾冷笑連連,道妳也有今天啊,看我怎麽把妳的勢力連根拔起。
  茍晞不屑壹顧,仿佛在嘲笑他食言自肥,把大好局面搞砸。
  邵勛抱著劍,平靜地看著他,仿佛在說我已經不欠伱的了。
  看到邵勛這個表情,司馬越有些焦急。
  “司徒!司徒!”耳邊響起了輕聲呼喚。
  司馬越回到了現實,眼珠轉動了下,發現是劉洽、何倫、王秉等人。
  大家都來看我,都來送我最後壹程了啊。
  “司徒,方才我等商議了下,願奉司徒回徐州。”劉洽抹著眼淚,輕聲說道。
  “司徒,我們回東海吧。”何倫泣不成聲,道:“當初壹起出來,而今壹起回去。我何倫對天發誓,願奉世子為主,有違此誓,天打雷劈。”
  世子?司馬越不知道從哪裏生出壹股力氣,呃呃兩聲後,開口道:“去找邵勛,算我——求他了。”
  “我去!”王秉上前壹步,道:“我去求他派人護送世子回東海。”
  “還有——”司馬越又道:“我——拿匈奴沒辦法了,讓他——好好打。”
  王秉重重點了點頭。
  仿佛耗光了最後的力氣,司馬越微微閉上了眼睛,臉色愈發灰敗。
  眾人默默坐著,等待落幕時刻的來臨。
  十四日夜,大晉司徒、東海王司馬越病逝於範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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