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五章 慶雷（中）

　　“女的？那邊過去。”
　　“男的，這邊走。”
　　“女的？那邊。”
　　“男的，這邊……這邊！那邊是女人去的……知道妳們是夫妻，但寨裏有寨裏的規矩，要防奸細……唉。”
　　“扯什麽淡，沒看到後面有多少人！……妳，還不快滾，再耽擱就再壹鞭！快！”
　　“唉，妳們都看到了，別浪費時間，俺脾氣好，可有脾氣暴的。男的走這邊，女的走那邊。別走岔了，那壹鞭子還是輕的，砍腦袋的都有啊。”
　　“那妳還鬼扯？別耽擱，都監不盯著，外面遼狗還等著呢。”
　　“好好，知道了。都快點走，前面有水有飯有地方睡！男的這邊，女的那邊。別想渾賴啊，抓到可沒好果子吃。”
　　“妳是女的？”
　　“這邊檢查，別怕，不是男人，搜查妳們的都是婦人。”
　　“可憐小娘子，吃了不少苦吧。”
　　“行了，快去吃飯吧……（先別洗臉，等都過去了再說。）”
　　“小娃兒？幾歲了？”
　　“八歲才這麽點大？可憐見的，快點過去吧，那邊就有吃的。”
　　“好些天沒吃了吧，不要吃太多，會撐壞胃。胃破了，就是太醫局的大夫們都在這裏候著，也救不回來。”
　　“壹人最多三碗粥，吃完了跟著紅旗走。”
　　“沒了，沒了。下壹鍋還沒好嗎？”
　　“來了來了。”
　　“吃慢點，別急，吃慢點……”
　　“吃快點！”
　　“吃快了傷胃！”
　　“傷胃又死不了人。小官人吶，俺知道妳學醫的心慈，可妳看後面多少人等著呢。天快黑了！！！”
　　“妳都吃了三碗了，還要？妳全吃完了，後面人不吃了？別人都該餓死？還不快下去。”
　　“鬧什麽？想死不成？敢鬧就是細作，登時就殺的。”
　　“早聽話不好嘛，還要罵著才懂，妳鳥貨就是賊骨頭，賤！”
　　“十人了。哥哥，人滿了。”
　　“妳們，都跟著他走，排隊走。別告我說妳們鄉裏冬天沒會過操，不會列隊。”
　　“多說什麽廢話，走歪了就賞壹鞭子。狗都能訓出來，還怕人訓不出來？”
　　“這邊。這邊。跟著走。別磨蹭。看看那墻上的首級，就是不聽命令的下場。”
　　“好了，停下來……剛進來的，十個人。”
　　“又來了？不才送了人來？”
　　“俺也不想啊，可又不是俺派的。”
　　“好了好了，回執在這裏，十人押到，指模也打了，快點回去。”
　　“請問老丈年齒幾何？您老貴庚？就是妳多大歲數了？”
　　“七十三？哪壹年生的？屬什麽？鄉貫何處？家在哪個縣哪個鄉哪個村，鄉裏有哪個名人，有出息的。”
　　“好了，把這位老丈帶走……不用擔心，老人家妳年紀這麽大，就不用怕妳是細作了。跟著他走，前面有屋子休息。”
　　“妳們，都把褲帶解下。”
　　“我知道妳們都是男人。但妳們也可能是遼狗的細作，自己把褲帶解下來，自己捆上，打死結，之後要檢查的，沒做好的榜樣在那邊，二十鞭子，實實在在，壹鞭子都不打折。”
　　“不是我要說廢話，總不能所有人都抽鞭子吧。多說兩句，能聽就好，不聽再打不遲。”
　　“快，後面人又來了。”
　　“怎麽還送？！妳回去說啊，壬字營這裏人都滿了，送去其他地方啊。”
　　“甕城那麽丁點大還能擠下幾千人，哥哥妳這裏不站壹萬人哪裏能滿？”
　　“耍什麽貧嘴？仔細回頭妳嫂子撕妳。”
　　“怎麽了？”
　　“沒事，鞭子抽完了？”
　　“好了。他娘的，不見血就不知道好歹，算爺爺脾氣好，留了他壹條狗命……剛才怎麽了？壹聲響得怪，是不是南門又炸了？”
　　“剛才俺過來說，妳沒聽到？”
　　“俺不是在後面抽鞭子嘛？又是南門炸了。”
　　“煙還沒完全散呢，還能是哪裏？遼狗點了炸藥包啊，又死了不知多少。”
　　“狗日操出來的賤種。”
　　“妳再罵，那遼狗也聽不到。”
　　“砍了腦袋？”
　　“砍？不用砍了。就在自己身上點的火，把自己都炸得粉碎。燕三那小子去城頭送信的，回來時瞄了壹眼，據他說壹攤稀爛啊，腦袋都不知飛到哪裏去了。拾都拾不起來，回頭得拿鏟子來。”
　　“阿彌陀佛，遼狗還真狠。”
　　“這個是真的狠。妳想想，要是上陣的時候，壹個遼狗帶著火藥撲過來，壹炸就是壹大片，妳躲都躲不了。”
　　“娘的，說得都不敢上陣了。”
　　“誰說不是……咦？妳怎麽來了？”
　　“王副寨主指派的，要對這些百姓傳兩句話。”
　　“說什麽？妳嗓子怎麽了？”
　　“話說多了……咳咳……說什麽，妳們在旁邊聽著就知道了。先把人都招過來吧，時間不多，下面還要趕去東哥那裏。”
　　“爾等都聽好了。遼狗的皇帝率了十萬大軍圍我天門寨，只因久攻不克，拿不下我天門寨，便用了奸計，把妳們都趕了過來，在妳們中間，藏了許多細作。這些細作，有的帶了毒藥，有的帶了刀匕，更有的帶了壹包火藥，能把幾十斤的炮彈送出十裏地的那種。就為了混進城中殺人放火，偷開城門，放遼狗進來。妳們想想，要是給他們成功了，還有多少活路？”
　　“所以說別怪俺們不近人情，近了人情他娘的不知要死多少人。現在要多檢查幾次，妳們自己也相互盯好了，別到頭來遼狗細作就在自己身邊，死了都冤枉。更要老實聽話，不要亂走亂動，就是屎急尿急，也要先報告了聽安排，妳們冬天在保甲裏面肯定都學過的，別說不知道怎麽做。反正都是要老實，免得引起誤會。壹旦誤會了，直接砍了腦袋別說冤枉。”
　　“俺們寨的秦都監已經放下話了，現在這城裏面連同妳們在內，男女老幼壹共有兩萬。就算枉死了壹個兩個，總比遼人攻下城池，兩萬人壹起死了強。別說壹個兩個，就算殺上百十個，幾百個，只消保住剩下的壹萬九千多，都是能抵幾輩子的大功德。壹百個人裏面殺個五個十個，比起救下來的人，真的不算什麽。妳們要是想做那壹百個人裏面的五個十個，就像掛在墻上的那幾個，沒問題，俺們成全妳，只要鬧就是了：多吵兩句，多罵兩聲，搶別人的飯，占別人的地，不聽號令，不守規矩，俺們壹定會成全妳。如果妳們想要好端端地活下去，活到能回鄉，活到能在遼狗的腦袋上撒尿，只要聽話就行了，別亂走，別亂動，別亂說話，天門寨不會餓著妳們，也不會渴著妳們。只要聽話。”
　　“也不要約束多久，沒幾天的事。有什麽委屈，都忍幾天，過去了就輕松了。好了，都散了，回頭想想該怎麽做。”
　　“真是能說。啥時候嘴皮子變得這麽利落了？”
　　“哪兒，這是王副寨主說的話，俺是背下來的，壹路下來，都說了十好幾遍了，當然說得順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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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琬悄然從壬字營中離開，對身旁的王殊道，“看來是不用擔心了。”
　　他和王殊已經巡視過城中大部分地區，王殊做出的布置，正有條不紊地運行著，將進入城中的百姓還算妥當地安頓下來。風遺塵整理校對。
　　“遼人細作抓不到，哪裏能不擔心。”王殊搖頭，沒有絲毫自得之色，“兩次只是明面上，炸彈藏在身上混不進來，可想在城裏做下點事，又何必帶東西進來。”
　　“有沒有什麽辦法？”秦琬問道。
　　王殊嘆道，“能想到的辦法，不都用上了嗎？”
　　婦孺先行入內，男人全部綁起來。沒有多余的繩子，直接脫了褲帶綁上。敢亂動、不聽話的直接抽鞭子、打斷腿，確認是遼國奸細就砍了腦袋，存疑的就先關起來。
　　沒辦法的時候，方采取的簡單粗暴的舉動，反而讓事情變得簡單。
　　不過光是鎮壓肯定不行，要安撫人心，還要吃飽喝足。
　　燒水，煮飯，不僅把火頭軍都派上去了，城裏的住家，壹幹軍屬都被動員起來。
　　給百姓們用的碗筷，也都是出自軍屬。上千戶軍屬，哪家家裏找不出十幾個木碗陶碗的？
　　有了吃有了喝，抵觸的情緒就小了很多。規矩雖然嚴苛了壹點，怎麽說都比不上遼人的狠毒。加上是為了防備遼人細作，有著再充分不過的理由，百姓們大多能夠理解，理解不了，還有刀槍來讓他們明白。
　　但進度還是不能讓秦琬滿意。
　　兩個時辰了。
　　即便夏日日落遲，可距離天黑也只剩下兩個時辰。而到現在為止，放進城中的有三千多人，還有六千多在外等著。從遼營出來後，這過萬百姓最大的傷亡其實就在甕城中，中暑而死的百姓都沒有擡進城門，當著許多百姓的面，同類的屍體只會刺激到他們。但現在仍然與屍體相處壹處的六千百姓，其實更加危險。
　　“晚上妳打算怎麽辦？”秦琬都不想考慮現在的事了。
　　城外遼軍的攻勢，正壹波接著壹波。文嘉那裏應付得很辛苦。護城河上的壕橋還殘存了許多，並沒有完全燒光。已經有不少遼兵沖過護城河，殺到城下，丟下了壹個個包裹。如果沒有遼兵攻擊，還能打開外門，給甕城減壓，可惜現在的情況就像文嘉說的，根本不能開門。
　　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到了夜晚，遼人又會驅使為數眾多的大宋百姓作為掩護，將炸藥包運送到城下。那時候，天門寨必然要迎來開戰以來最大的危機。
　　不過城外的攻勢，秦琬還是有把握能應對，但這需要城內的力量能全部用上，而不被分散。可到時候城中，幾千名男子都只是綁了腿，手都沒綁住，想解開繩子壹分鐘都不要。
　　“只能連坐了。”王殊說。
　　壹隊人相互監督，有人逃跑全部受懲處。
　　“也只能這樣了。”秦琬無奈地說道。
　　比起那些平民百姓，他更願意相信手下士兵的水平。
　　讓這些已經是驚弓之鳥的平民來做監視的事，其實很容易誤報，尤其是在戰事緊張的時候，沒有時間去細細分析，會造成很多冤案。
　　“就這麽辦吧。”秦琬說著，在南門口的檢查點外停了下來，望著只開了壹條縫的城門，“還是要快壹點了，裏面的百姓不知道能堅持多久。”
　　方才南門爆炸之後，甕城中還壹片慟哭聲，現在連哭聲都沒有了。暑熱殺人，比刀槍都厲害。
　　如果甕城中能站得更松散壹點，多透壹點風，情況還會好很多，可恨遼人的攻勢至今未停……
　　秦琬疑惑偏了偏頭，耳朵側向城外，到底什麽時候沒了火炮聲，“不對啊。”
　　王殊也感覺到了，他眨著眼，“是不對勁。”
　　遼人停止攻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