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壹十九章 無妄（中）

　　砰。
　　砰砰。
　　砰砰砰砰……
　　槍聲此起彼伏，隔著壹堵高墻，熟悉的聲音卻在發出撕心裂肺的慘叫。
　　黃裳緊緊地按著腹部，從傷口處壹陣陣傳來的劇痛讓他根本無法集中精神。
　　慘叫戛然而止。
　　黃裳茫然地擡起眼，他知道，留在院墻對面的親隨們，已經全都被解決了。
　　“為什麽？”黃裳探出沾滿鮮血的手，想要抓住眼前的同僚。
　　房屋的主人就在黃裳的面前，手裏正攥著壹把鑲金嵌銀的燧發手槍。
　　不過開槍打中黃裳的，是黃裳從沒有見過的壹個人。
　　就在黃裳被熊本引進書房，正要分賓主落座的當口，壹身仆人打扮的這個人，突然掏出了壹柄手槍，毫不猶豫地對他扣下了扳機。
　　黃裳帶著誠意而來，被親自出迎的熊本帶進府中。本以為會是壹個消弭誤會、和衷共濟的會面，沒想到卻是壹個陷阱。
　　黃裳現在都不敢相信熊本竟然叛變了。
　　熊本已經就要當宰相了，平平穩穩地執掌這個國家的政務。
　　但他現在卻參與到叛亂中，甚至看起來就是主謀者。
　　他這樣做有什麽好處？
　　“為什麽？”更多的血從傷口中噴湧出來。
　　“我是趙氏臣子，不是章家奴仆。”熊本面無表情地舉起槍，卻沒有扣下扳機。而是把槍交給身邊的人，就背過身去，“給他壹個痛快。”
　　“妳……”
　　砰。
　　聲音沒了。
　　“解決壹個了。”那人把熊本的槍也塞進自己的腰帶，笑道，“要不是呂嘉問的死，讓他們提高了警惕，也不用借熊相公妳這寶地。”
　　熊本轉回身來，蹲下來，伸手把黃裳圓瞪的雙眼給合上。
　　“應該讓他看著的，看著我天水趙氏如何廓清天地、撥亂反正。”
　　“別說廢話了。這邊開了槍，開封府那裏很快就要收到消息。不在這之前拿下張璪和皇城，等宮裏面反應過來，妳我都要死無葬身之地。”
　　“放心，放心，不會耽擱的，我們這就要出發了。”
　　“宣德門那邊呢。”
　　“有我們的人在那裏。”
　　“壹定要確保萬無壹失。”
　　“相公，這世上哪有萬無壹失的事，我們也只能拼命做到最好，剩下就看天意了。”
　　熊本沈默地看著他，他也沈默地看回來。過了壹陣，熊本偏過頭，發出壹聲細微到難以察覺的嘆息。他進去換了壹套公服，“走吧。”
　　片刻之後，熊府的大門中開，壹隊人馬從正門魚貫而出。後門處，又有幾人各自騎上馬，分頭沖向不同的去處。
　　又過了片刻，熊本從府中出來。
　　前後左右都是護衛，帶齊了他的全套儀仗。人數之多，甚至超過了他的身份能夠擁有的親隨數量。
　　不過在呂嘉問遇刺之後，幾位宰輔在身邊多帶壹些侍衛，也是朝中默認的變化。
　　壹行百多人浩浩蕩蕩直奔宣德門而去。穿過寬闊的禦街，直抵城下。
　　還沒到朝會的時間。宣德門大門緊閉。城上城下都有人巡視著。
　　雖然從外面看不出來，但宣德門其實是壹座駐屯重兵的要塞。內中日常駐軍三千余，隨時能夠出動，鎮壓皇城內外的壹切異動。
　　但重兵把守的宣德門卻在熊本面前輕易打開。
　　城樓上剛剛經過了壹場激烈的戰鬥，血水正順著臺階壹路流淌下來。
　　蒸汽升降機從城樓頂端緩緩降到地面，鐵柵打開，壹人走了出來。
　　“燕達見過參政。”
　　熊本輕嘆，軍中大將，真正對趙氏忠心的也就眼前的這壹位了，“逢辰。多虧有妳。”
　　燕達道，“參政，事不宜遲，現在就要攻入宮中，班直多西人，不能讓他們聚集起來。”
　　“壹切都多勞逢辰了，皇宋興亡在此壹舉。”
　　燕達點點頭，回頭吩咐手下，“我等是為保扶趙氏而來，不可驚擾太後和太皇太後。其余人等，如有抵抗，格殺勿論。”
　　如今的太後，是王安石的孫女。地位無人可比。他們參與政變的這些人，還要靠著她，取得壹個合法的名義。
　　而太皇太後向氏，掌國日久，最為熊本等人忌憚。若非她近來多病，無法理事，熊本等人還不敢下定決心。
　　太皇太後的處理，他們這些高層已經有了共識。
　　當年戾王宮變，做得最錯的就是壹時手軟，沒有先取了太後和皇帝的性命。否則任憑韓岡怎麽掙紮，也不會有幾個朝臣跟隨他。只要把太後的首級壹舉，所有的反抗都會煙消雲散。
　　可惜當年的太皇太後母子太蠢了。
　　燕達親自率人攻入宮城中。有內侍在前面為他們引路。沿途的交鋒都很短暫。燕達以人數上的優勢，用最短的時間解決掉了遇到的巡邏小隊。
　　不過在過了福寧殿之後，前進的速度就變得慢了。守衛宮中的班直終於反應過來，開始進行有組織的抵抗。
　　熊本在宣德門城樓上，看著北面殿宇間，簇擁成群的火炬行動越來越慢，越發口幹舌燥。
　　方才在熊本宅邸刺殺黃裳的男子陪著壹人上來。
　　“大王。”熊本拱手行禮。
　　“見過相公。”那人連忙回禮。
　　趙仲增。
　　當年被章惇、韓岡清理的濮王壹系僅存的幾人中最年長壹位。
　　也是他們打算擁立的新天子的親叔叔。
　　不過他對熊本這位留守的宰臣，卻不敢有分毫失禮。只是現在臉上還帶著興奮之色。
　　“張璪低頭了，願意領銜請立新君。”
　　“好事。”
　　趙仲增看見熊本並不喜色，也望向宮中，“燕達怎麽這麽磨蹭，還沒有打下來。”
　　宮中的反抗此起彼伏。許多班直成員都在與入侵的叛軍奮力廝殺。這讓燕達他們越發艱難。
　　“找到太後了！”
　　終於，等到了壹個好消息。
　　熊本等人的心情頓時放松了壹半。以太後的名義立新君，於禮法上上無懈可擊。
　　只要再擒住太皇太後，京城內就大勢底定。
　　半夜過去，漸漸安靜下來。班直們的反抗壹點點地被鎮壓下去。但太皇太後始終不見蹤影。而禦璽也不知去向。
　　幸而城外的駐軍並沒有被調動起來。
　　天漸漸亮了。
　　宮中的劇變也遮掩不住。
　　燕達和趙仲增都看著熊本，下面該怎麽辦？
　　“先扶新君登基。”
　　“讓那些議員來參拜。”
　　國中無主，章惇、韓岡的私心，卻正好給了他們機會。
　　“定下君臣名分。收攏京城軍民。宣布章、韓二賊罪名。殺之者許封為王。附逆者願能反正，加封三級。京中不缺武備錢糧，出錢招聚成軍，壹個月之內，我們能有三十萬大軍。二賊不足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