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6章 追隨者

　　大沼澤水泊相連，島嶼星羅棋布，平時壹片茫茫水澤，幾乎無路可循，人類在沼澤裏跋涉非常艱難。可到了雪季，寒冷的空氣和綿綿不斷的朔雪將沼澤凍結成冰，只要沿著凸起的島嶼前進就能避開沼澤中的深水湖泊，不用擔心陷入比較脆弱的湖冰。
　　此刻，風雪漫天的大沼澤裏有壹支長長隊伍向西蜿蜒前行。他們以座座雪包為路標，十二只沼澤龍蜥在前面開路，每壹頭龍蜥都拖拽壹輛雪橇車，有貨運馬車的尺寸，用防水的油帆布包裹，裏面裝滿了貨物，以至於捆紮馬車的粗亞麻繩索都繃得緊緊的。
　　龍蜥的鼻孔噴吐白霧，粗壯的四肢輕松犁開壹尺多厚的積雪，沈重的雪橇車順勢碾過，拖出壹條界限分明的道路。上百名精悍的士兵排成兩隊，跟在龍蜥雪橇車的後面徒步行走。他們體型勻稱，行動敏捷，基本上都是22歲上下的年紀，盡管每個人的容貌不同，但晶瑩明亮的雙眸和沈凝的氣度是他們共同的特點。
　　這些戰士兵甲精良，穿得衣物卻有點單薄。大沼澤天寒地凍，他們只著壹套六足鱷皮鎧甲，背上的羊皮鬥篷是唯壹的禦寒衣物，肌肉紮實的胳膊、大腿直接暴露在冰冷刺骨的空氣中。
　　他們中的大多數人都背負壹個木制撐架，上面架著鼓鼓囊囊的行軍大包裹，特制的平板雪地靴踩踏被龍蜥雪橇碾壓結實的雪道，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並留下深深的印痕，可見行軍包裹的份量有多重。然而，他們行動矯健如常，完全不受負重的影響。
　　訓練有素的封臣士兵也擅長負重行軍，基本上都能做到這種程度。戴恩牧師卻知道，這些不懼風霜雪雨的精銳戰士已經走了整整壹天，以勻速跋涉了差不多150公裏的路程，途中根本沒有停下休息，連進食飲水都是在行軍中完成的。
　　蘭德爾家的秘法衛士都是怪物嗎？
　　坐在雪橇車上的戴恩牧師暗自腹誹，他懷疑這些戰士再走上兩天兩夜都沒問題，不禁拿他們和聖武士做對比。
　　教會目前擁有聖武士接近十萬人，而四級聖武士的數量只有八、九千，他們是神職者武裝的骨幹力量，社會地位和青銅騎士相當。每個四級聖武士都可以輔佐戰鬥牧師，領導壹支10人左右的聖武士小隊。
　　戴恩其實並不了解這些秘法衛士的戰鬥力，他從秘法衛士晶瑩的眼眸和匪夷所思的體能判斷他們具有騎士級別的身體素質，從而得出蘭德爾秘法戰士的個人實力和四級聖武士差不多的結論。
　　當然，這些秘法衛士的實際戰鬥力比四級聖武士肯定要弱壹些。就像神職者們堅持認為四級聖武士不輸給中階青銅騎士，但騎士貴族從來不承認這壹點。戴恩同樣相信任何家族的秘法衛士都比不上掌握強化神術的四級聖武士。
　　不過，他承認這些戰士非常強大，已經刷新了他對秘法戰士的認知。
　　鳶堡培養的秘法戰士冠絕當代，據稱有些奧古斯特秘法戰士的力量和敏捷能達到初階騎士的水準，他們可以輕松舉起1噸多重的物品，沖鋒速度比戰馬還要快。蘭德爾殿下與奧古斯特家族關系密切，鳶堡替他培養秘法戰士似乎也在情理之中。
　　戴恩卻不這樣認為，至少眼前的這些秘法戰士絕不是鳶堡，或約克家族培養的。
　　隊伍出發的時候，他親眼看見兩名蘭德爾秘法戰士擡起壹輛滿載物資的雪橇車——那輛車足有四噸重。初階青銅騎士絕不可能毫不費力地搬運四噸重的貨車，共鳴18個元素位的中階青銅騎士才能做到這種程度。
　　蘭德爾秘法衛士表現的力量已經超越了壹般人類的極限，類似兇暴戰士的超凡力量。接受過三次身體重塑的四級聖武士普遍沒能超越壹般力量極限，大多數人只有初階青銅騎士的力量水平。
　　還有就是蘭德爾秘法衛士的數量。金眼伯爵組織的遠征軍總共200多個成員，分成四支隊伍，而主力隊伍就有上百名秘法衛士。
　　奧古斯特王室怎麽可能拿得出壹百多名騎士級別的秘法衛士，還送給蘭德爾殿下當普通士兵使用？
　　如果雙方是合作借用的關系，戴恩也沒看見領隊的高階騎士，無論是鳶堡的，還是約克家族的高階騎士壹個都沒來。
　　很顯然，這些力量超凡的戰士就是蘭德爾殿下秘密培養的秘法衛士。
　　實際上，戴恩已經猜到蘭德爾秘法衛士的來源，在隊伍外圍遊弋的兇暴戰犬和十壹只龍蜥戰獸，以及奇形怪狀的異化獸，特別是四位姿容絕美，頭生雙角的龍女仆，她們不經意間流露出的威勢比黃金騎士還要恐怖。這些都說明蘭德爾家的巫師伊莫森可以改造生物，包括改造人類。
　　狩獵總管伊莫森竟然是蘭德爾殿下豢養的巫師？
　　戴恩對此感到意外，令他震驚的卻是貝爾蒂娜。就像大多數人壹樣，他也喜歡這個天真可愛的孩子，但是他知道克萊門特教宗用真視術檢查過貝爾的靈魂，卻沒有發現她的巫師本質。
　　或許，教宗冕下知道實情，他礙於米勒大人的意誌，故意裝聾作啞。
　　當然，如果米勒大人想庇護伊莫森和貝爾蒂娜，恐怕沒有神職者能察覺到他們的本質。
　　戴恩現在還無法確定貝爾蒂娜的巫師身份，蘭德爾殿下允許他在隊伍裏自由地活動、自由地觀察、自由的和其他人溝通，但殿下本人不會提供任何答案。
　　怒風劍聖的原話是：妳現在還不夠資格和我討論行動方案，也就沒有必要向我詢問無關緊要的事情。
　　這倒是可以理解的，蘭德爾殿下在盡量維護米勒大人的預言術，無論戴恩有什麽猜想都不可以妨礙他的判斷。除非戴恩能觸摸到命運之力的奧妙，成為真正的黃金階超凡者。
　　不過，戴恩相信貝爾蒂娜是米勒大人對付邪神的關鍵布局。
　　他現在無意窺視米勒大人和蘭德爾殿下的秘密，他的觀察和思考都出於人的好奇天性。
　　作為教宗壹脈的學者牧師，戴恩自認為比巫師更了解巫術。他觀察後發現隊伍裏有許多用巫術都無法解釋的事情——蘭德爾家的秘法戰士、兇暴戰犬、沼澤龍蜥太多了。
　　巫術的種類千奇百怪，光輝教會經過長時間的研究將巫術歸納為三大類：元素體巫術、心智體巫術、變形體巫術。由於元素、靈魂和物質形態緊密相連，巫師的天賦巫術基本上都是混合型，但把他們的巫術細分，都不會超出這三大範疇。
　　狩獵總管伊莫森明顯是最常見的變形體巫師，但施展巫術的根源在於魔力和精神力量，伊莫森改造生命形態，首先要用魔力控制被改造目標。
　　換句話說，伊莫森能夠改造並控制的生命體是有限的。伊莫森怎麽也不相信他能同時控制這麽多改造人類和改造動物。
　　智慧超凡的蘭德爾殿下解析伊莫森的巫術法則，發展出壹套培養超凡戰士的秘法是戴恩能夠想到的答案。教會和世俗領主有許多類似的例子，聖武士用龍脈藥劑重塑身體也起源於巫術。
　　無論如何，上百名騎士級別的秘法戰士護衛左右，戴恩覺得很安全。蘭德爾殿下的龍女仆更是讓他對此次遠征充滿信心。
　　隊伍的行進速度漸漸放緩，終於停在了三座雪包小島中間的平坦冰面上。戴恩詫異地探出腦袋，看見夏洛特跳下蘭德爾殿下的雪橇車，朝隊伍的後面走來。
　　“蘭德爾夫人，發生了什麽事情？”戴恩離開自己的雪橇車，朝金發碧眼的女騎士施禮問道。
　　蘭德爾夫人的稱呼讓夏洛特翹起了嘴角，聲音輕快地說道：“戴恩大人，您叫我夏洛特就好了。”
　　高階牧師呵呵笑道：“……都是同伴，蘭德爾夫人還是叫我戴恩吧。”
　　夏洛特臉上的笑容愈發明艷，頷首道：“主人下令隊伍在這裏休整，您現在可以去前的小島見他……我到隊伍的後面看看，安排壹下紮營的事情，失陪了。”
　　誓言女騎士屈膝施禮，帶著四名持劍侍女朝隊伍的後方走去。戴恩擡頭看了看依然透亮的天色，微微皺了下眉毛，便在護衛的陪同下，走向前方那座被白雪覆蓋的小島。
　　島上，十多名秘法戰士正忙著收拾場地，他們鏟走積雪，動作迅速地挖出幾個火塘，又揮舞鋒利的砍刀，收割被壓在雪地裏的低矮植被，不壹會就收拾出壹大塊平整地。維克多牽著貝爾蒂娜，和他的幾名隨扈站在壹旁說說笑笑。
　　腳步稍微猶豫了壹下，戴恩上前行禮道：“殿下……”
　　還沒等他說完，壹道灼灼的目光從維克多的左側瞄了過來，那是名叫阿萊克絲塔的龍女仆，她盯著牧師的胸口，眼神中的貪婪仿佛熊熊燃燒的火焰。
　　戴恩絕不會誤以為這個充滿異族風情的絕色美人青睞自己。他的胸甲下面藏著米勒大人贈送的聖力水晶，那是牧師的神器，是至高主的壹縷光輝。戴恩寧願犧牲性命，也不可以丟棄聖水晶，這是牧師必須具備的信仰。
　　就因為龍女仆覬覦這枚聖水晶，戴恩只得獨自乘坐最後壹輛雪橇車，盡量遠離伯爵大人的車駕。自出發以來，今天還是他第壹次同伯爵會面。
　　戴恩捂住胸口，躊躇不前的樣子就像拜訪鄰居的時候被惡犬嚇住。維克多暗自好笑，萊拉明明是個絕色美人，怎麽也不能和惡犬聯系到壹塊，就算大家都有點懼怕她，她也是壹只美麗又兇惡的龍女仆。
　　“咚”
　　腦袋被主人彈了壹記，萊拉眨了眨美麗的眼睛，壹雙狹長豎瞳變成宛如純凈紅寶石般的圓瞳，表情困惑地看著維克多。
　　“我要在這裏紮營幾天，去，帶幾只兇暴戰犬，巡視周邊，標識領地。”
　　劃領地是龍女仆最喜歡做的事情之壹，萊拉屈膝行禮，嬌聲說道：“如您所願，我親愛的主人。”
　　這些天，維克多、夏洛特和萊拉三個人共處壹輛雪橇車，龍女仆學會夏洛特向主人撒嬌的口吻語氣，可她卻不懂得分場合。
　　蘭德爾殿下有點小尷尬，不再理會龍女仆，轉而對卡裏古拉招手，吩咐道：“阿卡，帶貝爾去湖面鑿冰抓魚。”
　　卡裏古拉摸著後腦勺，茫然說道：“主人，阿卡不會啊……”
　　“伊莫森會抓魚，我們去找伊莫森。”
　　穿著厚厚冬裝像球壹樣的貝爾動作熟練地爬上卡裏古拉的肩膀，抓住他的耳朵，興奮地喊道：“出發，出發……我們找伊莫森抓魚。”
　　僅存的兩名煉金戰士帶領三個鷹獅民兵，跟在卡裏古拉的後面。這些煉金人類曾經追隨維克多參加過半人馬戰爭，已經開化了智慧，尤其煉金戰士具有心靈相通的戰鬥本能，無論個人實力還是情商都強於三級源血民兵。維克多向貝爾蒂娜放開了這五個煉金單位的指揮權限，他們現在擔任小小巡查使的親衛，負責保護她，順便替她打雜。
　　見維克多支走了身邊的隨從，戴恩牧師放下護著聖力水晶的右手，上前兩步，寒暄問道：“殿下，今天天色還早，我們就在這紮營？”
　　維克多點點頭，說道：“連續走了12天，每天只休息4個小時，我的士兵體能充沛，但那些羚駝需要休息。”
　　遠征軍帶了上百只羚駝，這些駝獸骨骼粗壯，耐力驚人，體型比納維爾山區羚駝大了整整兩圈，每只羚駝都裝載大約六百磅重的貨物。戴恩卻認為這些羚駝的作用不大，反而是隊伍的累贅。遠征軍原本可以走得更快、更遠，就是這些羚駝拖慢了隊伍的行軍速度，它們背負的物資只比蘭德爾秘法衛士多出壹個袋子，負重的大半物資都是它們所需的飼料，真正有用的補給品其實並不多。
　　戴恩笑道：“殿下，我以為這些羚駝其實沒有必要帶過來，蘭德爾家的戰士還得花時間照顧它們。”
　　維克多搖頭說道：“冬天的大沼澤動物蟄伏，植物枯萎，能夠采集到的資源有限。這些駝羚本身也是貨物，雖然它們的肉質粗糙，口感很差，可我的龍蜥和戰犬都不挑食。而且，多余的駝羚可以用來收買前面的半龍人。”
　　“收買半龍人？”戴恩心中壹動，追問道：“殿下，難道隊伍裏還有獸語巫師？”
　　“伊莫森不就是嗎。”
　　戴恩怔了怔，喃喃道：“原來他是主心智體的巫師……他能改造大型異化生物，我還以為他主變形體……伊莫森閣下的巫術天賦真的很強大。”
　　維克多似笑非笑地說道：“教會背地裏有壹套成熟的心智體巫術體系，準確的說是心智體法術傳承，能夠提升心智體巫師的施法能力和魔力等級。不過，我並不樂意看到伊莫森變得過於強大，妳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個……我還是第壹次聽說。”戴恩苦笑著表態道：“殿下，我向您保證，絕不向任何人泄露您的秘密，除非得到您的默許。”
　　維克多笑容淡淡地說道：“共同的秘密讓我們的盟約牢固，我衷心希望妳有壹天能夠了解教會秘密發展的法術傳承。米勒大人選中妳接受命運的考驗，將來，我也會助妳壹臂之力。”
　　戴恩按著胸甲裏面的聖水晶，俯身說道：“我向殿下表示感謝。”
　　維克多點了點頭，轉而面向小島的西面，目光幽深地說道：“特裏戈瓦爾先祖筆記中，關於穿越大沼澤的路徑早就失效了。前幾年，我派遣過數支斥候隊伍前往無盡之森偵查蟻人巢穴，我們現在選擇的路徑就是唯壹成功穿越蜥蜴沼澤的斥候隊所走的路。按照他們傳回的情報，前面有壹個半龍人部族。”
　　“我已經召回三支護衛隊，我們暫時停這裏養精蓄銳，但願伊莫森能交涉成功……如果不行，那只能選擇戰鬥了……”
　　“至高無上的光輝之主與我們同在。”高階牧師沈聲誦道。
　　維克多拍了拍他的肩膀，微笑說道：“我先去後面接個人，那家夥跟蹤我們十二天了。”
　　……
　　距離遠征軍駐地十多公裏外，納爾森將兩柄精金斬首劍插在地上，他自己盤膝於積雪，從背包裏掏出肉幹認真咀嚼。珍惜每壹份食物是他多年來的習慣，風餐露宿，臥冰嘗雪的生活經驗更是刻入其骨髓的堅韌。他就像壹頭從不冬眠的孤獨戰熊，任由雪花灑滿全身，冰霜結在眉眼，只是細心地品嘗手中的食物。
　　兩塊硬邦邦的肉幹下肚，納爾森隨手抓起壹把積雪塞入口中，擡頭的剎那，突然瞥見壹道修長的身影立在不遠處的風雪中。
　　他大笑壹聲，抓起長劍朝前方掠去，厚厚的雪層在戰靴下四分五裂，肩膀上的雪花，眉眼處的冰霜化作細碎的白霧，蒸騰繚繞，朔風裹挾的雪片再不能靠近他的身畔，眨眼的工夫便奔到來人的面前。
　　“大人……我是來送行的。”納爾森半跪在維克多面前，嘿然說道。
　　維克多打量了自己的頭號心腹，挑起細長筆直的眉毛，揶揄道：“送了十二天，哦？妳這家夥趕路都用上生命潛藏秘法，以為這樣就能瞞過我？”
　　納爾森習慣性地摸了摸後腦勺，只是笑著不說話。
　　盡管納爾森擅自行動，破壞了維克多的安排，陷妮可和莉莉婭於不利的處境，但他毫無顧忌自己的妹妹和家庭，充分體現壹個追隨者最寶貴的忠誠品質。
　　維克多心裏升起壹股暖流，向納爾森伸出手，說道：“走吧……妳很多天都沒好好吃上壹頓飯，帶妳去喝壹碗熱魚湯。接下來，隊伍緊急支援的任務就交給妳了。”
　　納爾森大喜，高聲說道：“多謝大人！我，納爾森·蘭德爾願追隨主人左右，不負所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