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秦主簿
掌燈判官 by 沙拉古斯
2023-12-10 18:15
京城人煙稀少之地在城北。
城北人煙稀少之地在北垣。
北垣人煙稀少之地在乞兒寨。
乞兒寨是麒麟寨的別稱。
徐誌穹對那地方太了解了。
那地方連人都沒有,沒有人就沒有罪人,沒有罪人又能拿什麽功勛?
他這是針對我,還是針對陸延友?
“曹議郎,您可能是誤會了,我跟陸主簿也不是太熟,我就是來找您要塊地盤,您至少得給我個有人的地方……”
話沒說完,曹議郎丟了壹枚印章給徐誌穹:“拿上吧,想坐就坐壹會,不想坐,就走吧。”
說完,老頭子打了個哈欠,睡了。
就這麽壹眨眼,他就睡了!
徐誌穹還想理論幾句,被陸延友在旁勸道:“別說了,曹議郎都定下了,妳就收下吧,老頭子脾氣不好,可別在這生事。”
他脾氣不好?
且不說他有沒有脾氣,徐誌穹看他都快沒氣了。
“這老東西還活著麽?他聽清楚妳說什麽了嗎?他知道麒麟寨是什麽地方麽?”
陸延友連拖帶拽,把徐誌穹拽回了茶坊,徐誌穹怒道:“這地盤要來有什麽用?”
“怎麽能說沒用呢?麒麟寨好呀!”
“好在哪了?”
“好在清靜呀!”
“是清靜,”徐誌穹點頭道,“那連人都沒有,沒有人的地方我怎麽找生意?我怎麽賺功勛?”
“心急了,妳這人太心急!”陸延友喝了口茶,嘆壹聲道,“咱們判官是靠功勛的,妳當這功勛這麽好拿?像妳第壹次在八品接生意,等個壹年半載,都在情理之中。”
徐誌穹怒道:“憑什麽就等壹年半載?我偏不等!明天我就上妳地盤去找生意去!”
“這可不行啊,咱們兄弟可不能為這事結仇,”陸延友沈思良久道,“妳要是著急的話呢,有個人倒是可以幫妳,他這個人正直慷慨,願意和別人壹起做生意,而且做的還都是大生意。”
“這人在什麽地方?”
“西集清源巷子,有個秦老三刷牙鋪,掌櫃的叫秦長茂,凡塵名字叫秦長茂,判官之名也叫秦長茂。”
徐誌穹詫道:“判官之名,卻和真名壹樣?”
“要不說秦主簿這人真誠,妳去找他,把高人給妳的信物帶上,他壹定願意幫妳。”
說完,陸延友把柴火棍交給了徐誌穹:“兄弟,我對妳可是傾囊相授了,妳在高人面前,可得給我美言幾句。”
徐誌穹接過柴火棍,道了壹聲:“告辭。”
陸延友從茶桌上拿起曹議郎給的印章,交給徐誌穹道:“這可別忘了拿。”
徐誌穹接過印章道:“這東西有什麽用?”
陸延友道:“這叫主簿印,用處可大了,比方說,有壹個罪大惡極之人,先去了鶯鵲林,又去了麒麟寨,這人算妳的還是算我的?”
徐誌穹道:“當然算我的!那破地方好不容易有個人去壹趟,妳還下得手去搶?”
陸延友擺擺手道:“不談情誼,咱們只說規矩,按照咱們這行的規矩,誰先在罪業上面蓋了主簿印,這人就是誰的,如果妳在那人的罪業上看到了我的主簿印,這人妳就不能再搶了。”
徐誌穹道:“我要是非搶不可呢?”
陸延友壹笑:“兄弟,那咱倆仇可就深了,以後妳做生意的時候,可別怪我下絆子!”
“謝兄臺提醒!”徐誌穹受了主簿印,離開了茶坊。
眼下還沒到四更天,徐誌穹去了桃花棚,在雅間睡了壹個多時辰。
其實別的地方也能睡,但徐誌穹在勾欄裏睡得踏實。
等天亮散值,徐誌穹換了便裝,直接去了西集清源巷,找到了秦老三刷牙鋪。
鋪子不算大,貨架上擺滿了刷牙子,還有柳汁、槐汁、姜汁、芎藭各色揩齒藥,掌櫃的秦長茂正在櫃臺後面招呼生意。
從相貌上看,這老掌櫃大概六十上下,身材勻稱,體格堅朗,壹副和善之相。
壹個三十多歲,衣衫破舊的婦人,正在挑揀著刷牙子:“這個,卻能算我便宜些麽?”
她選了壹把竹片馬尾的刷牙子。
大宣的刷牙子,和現代的牙刷差不多,都是壹個牙刷把,上面打孔,裏面植毛。
牙刷把有獸骨的,有瓷片的,最便宜的是這種竹片的。
牙刷毛有馬鬃的,有豬鬃的,最便宜是這種馬尾的。
這把最便宜的牙刷,只要十文錢,可婦人還是覺得貴了。
掌櫃的笑道:“今日妳來的巧,我生意剛開張,這把刷牙子,就算妳六文錢。”
六文錢?
只怕連手工費都不夠。
這掌櫃的是個善良人。
婦人連連道謝,給了錢,拿了刷牙子,剛要走,掌櫃的又給她打了些柳汁。
柳汁是揩齒藥,相當於牙膏。
婦人連連擺手道:“這東西我們可用不起。”
掌櫃的笑道:“開張第壹樁生意,算我送的。”
婦人千恩萬謝,離開了刷牙鋪,徐誌穹湊上前去,問道:“開張第二樁生意,也送麽?”
“這位公子,您想要買點什麽?”掌櫃的依舊笑臉相迎。
徐誌穹拿出柴火棍,放在了櫃臺上,壓低了聲音:“秦掌櫃,我來找您做生意。”
秦長茂摸了摸柴火棍,叫來壹名夥計替他看著櫃臺,把徐誌穹帶到了鋪子後面的小屋。
小屋很幹凈,兩人在茶桌前落座,秦長茂拿著柴火棍,問道:“此物非尋常之人可有,敢問足下,這是何人所贈?”
徐誌穹道:“此人不願透露姓名,在下也不敢擅作主張。”
秦長茂壹笑,沒再追問,他拿出壹副面具,戴在了臉上。
“既是同門中人,我也不打啞謎,老朽名喚秦長茂,俗家和道門,用的都是這壹個名字,不知兄弟妳怎麽稱呼?”
徐誌穹也戴上了面具:“晚輩凡塵之名,叫做徐誌穹。”
“誌窮?”
“是蒼穹的穹,”徐誌穹解釋壹句,又道,“晚輩道門名字,叫做馬尚峰,取崇尚高山峻峰之意。”
秦主簿放下了柴火棍,手裏擺弄著壹把刷牙子,看的出來,他很喜歡自己的這份職業。
“馬尚峰,馬判官,我聽說過妳,在罰惡司頗有名聲,馬判官今找我來,不知有何貴幹?”
徐誌穹抱拳道:“素聞秦主簿為人慷慨仗義,晚輩新入八品,想和秦主簿壹並懲兇除惡,多賺取些功勛。”
秦長茂搖搖頭道:“這卻難了,我們恐不是壹路人。”
徐誌穹心頭壹沈,仔細思忖了壹番。
從陸延友的描述和他對待婦人的態度來看,這是個正直善良的人,正直的人都清高,壹上來就提功勛,恐怕庸俗了些。
況且我只需要完成三次任務,功勛多少,倒也不重要。
徐誌穹再度施禮:“晚輩時才失言,與秦主簿共事,但求懲兇除惡,不問功勛就是了。”
秦長茂長嘆壹聲:“這差的可就更遠了,馬判官若是願意與秦某共事,功勛上不敢說多,但絕不虧欠於妳,但若說懲兇除惡,道門本分自然不變,但妳我手段各不相同,以妳昔日之作為,恐怕……”
話說壹半,秦長茂手裏的牙刷突然斷了。
“不好!”秦長茂起身道,“馬判官,若是誠意與秦某共事,且隨秦某走壹趟。”
徐誌穹沒有多問,跟著秦長茂出了門。
秦長茂拿出壹面鏡子,對著自己壹照,光影交錯之間,他進入了隱身狀態。
沒猜錯的話,陸延友用的也是這個手段,難道這是八品判官的必修課麽?
秦長茂對著徐誌穹又照了壹番,徐誌穹也隱身了。
徐誌穹試探著問了壹句:“這是秦主簿的天賦技麽?”
他想看看秦長茂肯不肯說實話。
“算,也不算,”秦長茂道,“我的天賦技是陰陽二分,自我入品時,便能熟練使用陰陽二氣,很多陰陽術無師自通,後來又有人加以點撥,因而學了不少技藝,這面鏡子是我自己做的法器。”
妳自己做的法器?
徐誌穹又問了壹句:“我在另壹位同門那裏,也見過這樣的法器。”
“妳說的是陸延友吧?這鏡子本來有兩面,當年我欠了他壹份人情,便把其中壹面送給了他。”
這話是真是假,日後可以找陸延友驗證。
如果這話是真的,秦長茂壹開口就說出了自己的天賦技,證明這人是真沒什麽心機。
判官腳快,說話間,兩人已經走出了兩條街,進了壹條小巷。
小巷裏有壹座小院,分外紮眼。
小院裏有兩座房子,壹座正房,壹座倉房,之所以說它紮眼,是因為屋頂瓦片不全,四周墻壁開裂,在西集附近,很難找到這麽破的房子。
房子裏傳來陣陣叫罵聲,徐誌穹跟著秦長茂悄悄進了門。
剛才買刷牙子的婦人坐在地上,臉上滿是傷痕,懷裏還抱著個孩子。
壹名男子指著婦人正在叫罵:“我特麽裏裏外外,忙上忙下,辛辛苦苦為這個家容易麽?問妳要兩個錢,妳給我拿出這個嘴臉,我特麽就是對妳太好,把妳慣出病了!”
婦人抽泣道:“錢都給妳了,家裏真是壹個子都沒了。”
“放屁!”男子上前又踹了婦人幾腳,“前日裏有人找妳做針織,給了妳四百多文,錢哪去了?妳養了野男人麽?”
婦人護住孩子道:“那錢昨夜就讓妳拿去賭了,妳自己不記得麽?”
“我,我,”男子咂咂嘴唇道,“我那不也是為這個家麽?妳不服怎地?我壹天辛辛苦苦,拿幾個錢怎地?我就問妳今天給是不給!”
婦人哭道:“憑妳打死吧,我真沒有錢。”
“我讓妳沒有錢!”那男子像瘋了壹樣,揪著女人的頭發,瘋狂撕打。
懷裏七八歲大的孩子摟住母親,哭喊道:“別打娘,爹爹,別打娘。”
“滾壹邊去!”男子壹腳踹開了孩子,接著毆打那婦人。
男子頭上有兩寸三的犄角,徐誌穹看了看秦長茂,且看他何時動手。
秦長茂神情緊張,他看的不是那男子,也不是挨打的母子,而是那男子的身後。
看那作甚?
徐誌穹用罪業之瞳仔細觀望,沒看出個端倪,卻隱約感受到壹陣殺氣。
那男子背後有人!
真正的化身無形之術,用罪業之瞳是看不到的。
那男子背後有判官。
此刻,秦長茂正在註視著那位看不見的判官。
直到殺氣慢慢消失,秦長茂終於長出了壹口氣。
男子還在毆打婦人,秦長茂拿出壹枚銅牌,在手裏攥住,口中默念道:“那是妳妻,那是妳兒,妳怎下得去手!”
默念了幾遍,男子似乎有了感應,停了手,罵罵咧咧走出了屋子,留下妻兒在房子裏嚎哭。
秦長茂擦了擦下巴上的汗水,帶著徐誌穹悄悄離開了。
等回了刷牙鋪,徐誌穹問道:“剛才在那破房子裏,有壹個同門,對麽?”
秦長茂點點頭道:“是壹個六品同門,索命中郎,我看不到他樣子,但聞得到殺氣,索命中郎殺人不受限制,如果我們去晚了壹步,那人的性命,已經不在了。”
八品的生意真是難做,不僅要防著同行,還的防著索命中郎。
“秦主簿,索命中郎是六品,他剛才為什麽自行退去了?難道怕了我們不成?”
秦長茂搖頭道:“不是怕了,是給老朽幾分薄面,老朽在同門之中有些名聲,更何況那罪業上還有老朽的主簿印。”
徐誌穹道:“不知秦主簿想用什麽方法殺了那惡徒?”
“妳說的惡徒,可是時才那名男子。”
“正是。”
秦長茂默然良久道:“卻說咱們不是壹類人,我從沒想過要殺了他,我想救他。”
“救他?”徐誌穹瞪圓了眼睛看著秦長茂。
“是,救他,”秦長茂點頭道,“妳的名聲在罰惡司,我的名聲在賞善司。”
賞善司?
從罰惡司有壹條路,直接通往賞善司,徐誌穹知道這地方,但對賞善司壹無所知。
徐誌穹盯著秦長茂,問道:“妳為什麽要救這個人?”
秦長茂道:“因為他是壹個人,他是壹條性命。”
這話說得義正言辭。
徐誌穹聽了,胃裏壹陣翻滾。
他知道這是個好人。
可聽了這話,就像壹口氣喝了壹大罐蜂蜜壹樣。
打心裏覺得這麽的惡心。
但他還要耐心聽下去:“秦主簿,晚輩討教壹句,妳打算怎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