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娘子，等我

　　城頭的武威軍忙著布防，陰陽師不停通過法陣送來各色軍械。
　　床弩、石車、木鳶等大型軍械都被放在了南墻，他們知道，北墻堅持不了多久。
　　余杉站在城頭上，看著遠方的潛龍崗，不時的發呆。
　　白子鶴知道他的心事，知道他不願意輸給徐誌穹。
　　可他沒選擇去潛龍崗，白子鶴有些竊喜。
　　打了這麽久的仗，她知道人命在戰場多麽脆弱，她知道上了潛龍崗，活著回來的幾率有多低。
　　趁著余杉坐在城頭上發呆，白子鶴湊了過去：“余將軍，大戰在即，妳在這裏想妳家師妹麽？”
　　“師妹，哪個師妹？”余杉半響才回過神來，“妳怎又提起她來，戰場上說起她，卻有多晦氣。”
　　白子鶴道：“潛龍崗固然兇險，羊角關也不是個安逸所在，北墻塌了，咱們要壹路血戰到南墻，上了南墻，咱們再沒有退路，余將軍，這是場惡戰，卻不容懈怠！”
　　“沒懈怠，”余杉嘆口氣道，“徐誌穹那廂湊夠了多少人馬？”
　　白子鶴道：“不到三百人，這廝太固執了，非要對軍士實情相告，肯去潛龍崗的軍士太少了。”
　　余杉嘆了口氣。
　　北墻簡單部署了些軍械，軍士都去南墻布防了，城頭上清靜不少。
　　趁此機會，余杉忽然坐的和白子鶴近了些，臉上帶著些壞笑：“白將軍，倘若我死了，妳願意給我收屍麽？”
　　白子鶴怒道：“臨陣之時，怎能說這種晦氣話？”
　　“我就是隨口壹說，倘若妳給我收了屍，也不用運回京城，且在附近埋了，就是不知道墓碑上怎麽寫，
　　叫亡夫，名不正言不順，叫情郎，只怕又讓人家笑話。”
　　白子鶴紅著臉道：“妳從哪裏學來的腔調，說話卻像那個徐誌穹似的。”
　　“我像他作甚？我是跟妳說正經事，這場仗兇險的緊，我要是熬不下來，妳真得給我收屍。”
　　白子鶴咬咬嘴唇道：“要是我死了呢，妳給我收屍嗎？”
　　“那是自然！”
　　“妳在墓碑上怎麽寫？”
　　余杉道：“我這人臉皮厚些，我就寫發妻！”
　　白子鶴瞪圓了眼睛，楞了好久：“這話……當真？”
　　“當真！”余杉點點頭，“若是都能活著回去，咱們到了京城就成親，若是有壹個回不去了，這夫妻的名分也得坐實。”
　　白子鶴低著頭，紅著臉道：“就坐實個名分麽？”
　　城頭有壹座軍械庫，裏面挺寬敞的。
　　白子鶴朝著軍械庫看了壹眼。
　　余杉自然懂得其中的意思。
　　兩人來到軍械庫，支走了守門的軍士，點上壹根蠟燭，默默對視。
　　白子鶴的臉上滾燙，低著頭不敢看余杉。
　　余杉在她臉頰上輕輕親了壹下，嚇得白子鶴推了余杉壹把。
　　“恁地心急！”
　　余杉笑道：“是我心急了，咱們這也是大喜的日子，怎麽也得先喝杯合巹酒！等我弄些酒來。”
　　白子鶴點點頭。
　　余杉走到軍械庫門口，又回過頭，看了白子鶴壹眼，微笑道：“娘子，等我！”
　　這壹聲娘子，叫的白子鶴渾身發抖。
　　余杉關上了軍械庫的門，白子鶴這口氣終於喘上來了。
　　大宣風氣開化，兩人門戶當對，情投意合，就算私定終身也不算什麽丟臉的事情。
　　白子鶴此前想過很多次，可事到臨頭，卻被嚇得氣都喘不上來。
　　趁著他拿酒去了，不如我逃跑吧！
　　白子鶴要逃，可走到門口，又退了回來。
　　這事是我提出來的……
　　戰書是我下的，臨陣怯敵，豈是為將者所為？
　　可這仗……我沒打過呀！
　　余杉是刑部尚書的公子，想必他是打過這種仗的。
　　用什麽陣法，用什麽謀略，他應該都是知道的。
　　關鍵是兵刃該怎麽用，他肯定是知道的。
　　反正我什麽都不知道，都聽他的就是。
　　不行，不能都聽他的，我也得做點準備。
　　我這樣子好看麽？
　　是不是得梳洗壹下？
　　這身戰袍是不是穿的太緊了？
　　是不是得先選個好戰場……
　　洗漱過了，戰袍也調整好了，戰場也選好了，等了許久，余杉卻沒來。
　　白子鶴推開軍械庫的大門，叫來壹名武威營的軍士，問道：“余將軍呢？”
　　軍士答道：“余將軍剛出城了，帶上壹百多名弟兄，去了潛龍崗。”
　　白子鶴站在城頭瞭望，她有兵家七品修為，兵家視力異於常人，她能看見壹隊軍士的神影。
　　風雪中，余杉咬著牙，在心裏默默低語：“好娘子，等我回來。”
　　城頭上，白子鶴淚落連珠：“沒良心的！以後跟著徐誌穹過吧！”
　　軍士們在旁議論紛紛：
　　“余將軍喜新厭舊了？”
　　“哪能呢，余將軍和徐燈郎是老相好，在京城的時候就好上了！”
　　“那這兩天，余將軍為什麽又和白將軍在壹塊？”
　　“這就是吃個新鮮，余將軍的心思還在徐燈郎那裏！”
　　“余將軍長得恁地英俊，為何有這等癖好？”
　　“妳且小心些，妳也長得眉清目秀的，留神余將軍對妳下手！”
　　……
　　余杉壹路悄無聲息來到潛龍崗，生怕引來敵軍察覺，可到了山道卻大吃壹驚，只見壹面山坡旌旗招展，軍士矗立風雪之中，整裝待戰，似乎無意隱蔽。
　　余杉走到山坡上，問徐誌穹：“妳這是要伏擊？”
　　“伏擊作甚？”徐誌穹笑道，“我要和圖奴光明正大打壹場！”
　　“就憑這幾百兵？”
　　徐誌穹沒回答，扯過壹名軍士道：“咱們有這麽多人馬，還用得著伏擊麽，妳說的對不對？”
　　軍士哭的滿臉是淚：“千戶，妳說什麽都對，我都聽您的！”
　　這名軍士，是唯壹壹個被徐誌穹強行帶到前龍崗上的。
　　他是兵部衙門的軍士，跟著徐誌穹壹起來的湧州。
　　殺了涅古來，打通湧州南部，他跟著太子來到了羊角關。
　　這廝是個墨家八品，他看到了城墻上的裂痕，是他把消息告訴給了圖奴。
　　這個王八蛋，是圖奴的諜子！
　　……
　　天色微明，圖奴大帥羅車沙，帶領三萬先頭部隊，開赴潛龍崗。
　　行軍途中，主帥車羅沙壹臉頹廢，好像沒睡醒的樣子。
　　上將科古蟬道：“大帥，昨夜睡得不好？”
　　車羅沙壹笑，拿出了壹面銅鏡，打理了壹下頭發。
　　圖奴人大多性情粗糙，此人是個另類，車羅沙註重外表，穿衣打扮卻比女子還精致。
　　“這場仗，壹枝壹節，全在我指掌之中，都在指掌之中的事情，卻讓我提不起興致。”
　　“大帥，敵手可是宣犬的車騎大將軍，您就恁地看不起他？”
　　“車騎大將軍，好大名聲，”車羅沙笑壹聲道，“昨日我料定潛龍崗上定有埋伏，妳偏不信，今天咱們不妨打壹個賭。”
　　科古蟬道：“不知大帥想賭什麽？”
　　車羅沙道：“妳有什麽值錢東西，盡管拿來下註就是，我兩倍賠給妳。”
　　科古蟬放聲大笑：“屬下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只聽說宣犬軍中有壹名女巫，長得分外俊美，大帥，咱們誰若是賭贏了，這女巫就歸誰。”
　　“妳說得是陰陽師，壹個姓陶的女子，在宣犬國中，是為絕色，”車羅沙點點頭，“也好，這女子今夜便歸我了，妳且派壹隊斥候到潛龍崗上打探壹番，看看我說錯了沒有？”
　　斥候稍去即回，稟報曰：“潛龍崗上確有敵軍，但不是伏兵！”
　　車羅沙皺眉道：“把話說清楚些！”
　　斥候道：“宣犬公然在潛龍崗上迎戰，旌旗插滿了山崗！”
　　車羅沙壹驚，率軍來到潛龍崗附近，果真看到漫山遍野都是旌旗。
　　科古蟬在旁道：“大帥，宣犬壹面旗下，當有五十到壹百人，這山上少說也有兩三萬人。”
　　“走，隨我前去瞭陣！”
　　“大帥小心，瞭陣之事交給屬下就好。”
　　“無妨！”車羅沙輕蔑笑道，“宣犬雖然人多，但就像山林中的野獸，再多，也都是獵物罷了。”
　　壹隊人馬來到山下，仰面看著山坡上的徐誌穹。
　　徐誌穹站在山坡上，俯視著車羅沙。
　　在大宣軍中，有壹名軍士伸出五指，放在了胸前。
　　車羅沙不動聲色，他已經知道了山崗上的兵力。
　　五根手指代表“五”，放在胸前代表“萬”，大宣在山崗上有五萬大軍。
　　車羅沙的心臟壹陣陣收緊，大宣什麽時候調撥來了五萬兵馬？
　　好在有個諜子，壹切都在掌控之中。
　　他卻沒想到，這個諜子，如今在童青秋的掌控之下，童青秋用紙人附身之術，徹底掌控著諜子的每壹個動作。
　　車羅沙神色平和道：“羊角關守不住了，妳們卻把大軍搬到了潛龍崗上，難道以為這裏守得住麽？
　　宣犬何其愚也，險關尚不可守，壹座荒山又能支撐幾合？爾等犬首無意求生，莫要連累部下受死，今願降於本帥者，本帥願給他壹條生路，且留在我軍中充當雜役，日後攻城拔寨，也能分得壹份功勛！”
　　車羅沙的大宣話說的字正腔圓，徐誌穹聞言笑道：“我以為圖奴人只會烏拉烏拉瞎叫喚，沒想到妳們當中也有會說人話的，
　　今天算妳們好運氣，本帥詩興大發，既是聽得懂人話，我且吟壹首給妳們聽，妳們可聽仔細了，
　　天漸寒，圖奴竄，
　　蝦兵蟹將十幾萬！
　　我自引得神軍來，
　　套妳先祖壹百遍！
　　套完妳爹套妳娘，
　　套過妳娘不給錢！
　　套到地獄十八層，
　　叫妳皮脫骨肉爛！”
　　車羅沙咬牙切齒，可終究是壹軍主帥，很快就平復下來。
　　科古蟬聽不太懂大宣話，問壹句道：“大帥，他是不是罵妳？”
　　車羅沙輕蔑壹笑：“莫要中了激將法，大軍暫退，待商議過後，再行出戰。”